安凤放下出包,取出书信。
信是白杨亲笔,写得非常长,她用了三分之二的篇幅赞美她的写作功底。
她在书信的最后,诚邀她去参加《青年文学》举办的冬令营。
她在信上承诺,只要她去,食宿全包。
她一边想着要不要去,一边把信封里的钱倒在桌上。
这一次的稿费一共有七百四十九块五毛,算上上一次的一百七十,她已经有了九百多块。
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九百是一笔很大的财富,但是,她不是十一岁,她需要更多的钱。
只有存到足够的钱,她才能脱离这个家。
她该怎么做呢?
安凤烦恼地长叹一口气,拿出虞叔送她的江城晚报看了起来,她在第三版上,看到了一则消息。
国宝级音乐大师章文龙因为身体不适,将前往海城的听风山庄疗养。
他会在五天后举办一场收徒大会,欢迎海城和各地有音乐天赋的孩子,前往听风山庄,毛遂自荐。
三天后吗?
如果坐大巴,从江城到海城也就一天,她现在有钱,完全可以走一趟,如果成了,她就翻身了。
但是,她要怎么说服她爸妈,让她去呢?
她把目光落在了白杨的书信上。
冬令营或许是个不错的借口,但,她该在什么时候开口?时候挑得不好,她妈一定不会答应得。
安静撕开一条门缝,她妈还在楼下骂个不停。
算了,今天不合适,明天再说。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奶奶领着她小姑,站在她家的院门口,嚎着嗓子,大骂她爸和她妈不孝。
她妈隔着院门,和她们吵个不停。
看来,今天也不是一个好日子。
仔细想想,她家就没遇上什么好日子,一味干等,她只会错过收徒大会。
安静飞快穿上衣服,带着白杨的书信,冲下楼。
她妈看见她,生气地问:“一大早,去哪里?”
“学校。”
“不是放假了吗?”
“蔡老师来不及写评语,让我过去帮忙,说是给十块钱。”
“去吧。”
“恩。”
安凤跑出了门。
过了石桥,她从兜里摸出一块钱,拐进溪水小卖部。
“吴二叔,给我来包饼干。”
“什么口味?”
“巧克力。”
“给你。”吴二叔一边把饼干给她,一边瞥了桥东一眼,“你奶奶和姑姑大早上又跑去你家闹了?”
“恩。”
“你爸不在?”
“他在也没用。”
“也是。”
吴二叔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安丫头,你是真倒霉,要是生在我家,就凭你的聪明劲,吴家上下得把你当作宝贝一样供着。”
供?
她再聪明,是个女孩,狗子再笨,是个男娃。
只要她是个女孩子,不管生在溪水村的谁家,都是一样的。
“多谢吴二叔,我先走了。”
“慢走啊。”
安凤咬着饼干,奔向学校。
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她正好吃完一包饼干。
她在裤腿上蹭干净了手,然后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叩叩。”
“谁啊?”
“蔡老师,是我,安凤。”
“是安凤啊。”蔡老师笑容满面地打开了门,“今天放假,你怎么来学校了?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不是,我想请蔡老师帮个忙。”
“什么忙?”
“《青年文学》的主编白杨请我去参加冬令营,我怕爸妈不答应,想请老师到家里,帮我劝劝。”
“《青年文学》?
你说得是由京北大学创办的,目前无论是知名度,权威性,还是销售量,都是全国第一的杂志?”
“恩。”
安凤点点头,摸出书信,递了过去。
“这是白杨主编的信,请蔡老师过目。”
“好,好,好。”
蔡老师激动地接过书信,读了起来。
她是溪水小学最年轻的老师,是从一流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所以,她懂《青年文学》的含金量。
“安凤,你好厉害。”
她并不厉害,她只是比别人多活一世,尝过更多的喜怒哀乐,这些悲喜全都变成了写文的养分。
有时候,悲伤也是一笔财富。
“蔡老师,我想去京北,可我怕家里人不答应,您能帮我吗?”
“当然!”
京北大学曾经是她的梦想,可是她高考失利,最终以十分的差距,和京北大学永远地失之交臂。
现在,她的学生有机会去,她当然要全力支持。
“走,我们现在就去你家。”
“谢谢蔡老师。”
早晨九点半,她领着心情激荡的蔡老师,顺着飘满绿藻的小河道,经过斑驳的石桥,走向安家。
这会儿的安家,院门大开,村里的闲人站在门外的石子路上,看着她奶奶横在地上,哭天喊地。
“我的命真苦,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儿子,儿子却在娶了媳妇以后忘了娘……呜呜呜……”
她的奶奶哭了很久,哭得她爸不得不跪到地上,开口跪求:
“妈,咱们有事好商量,别让村里的人看笑话。”
“你也知道这样会被人笑啊!你弟弟都三十了,到现在没娶媳妇,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笑。
安南,你是北儿的亲哥哥,你怎么能看着他被人笑呢?”
“妈,我没说不管,您先起来吧。”
“我不起来。”她奶奶甩开她爸,“安南,我告诉你,今天没看到钱,我就算死这里,也不起来。”
门外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他们围着安家,指指点点个不停。
她爸憋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
他下定决心般地站起来。
“妈,我没有一万,我只有三千,您要是觉得可以,我马上去拿。”
三千,少了一点。
但,总比没有强。
“行。”
她奶奶立刻不哭了。
可她妈哭了,她妈抱住她爸:“安南,你不许去,这是我的钱,我的!”
“什么你的钱?!我都说了八百遍了,你是我老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再拦我,你就滚出去!”
她爸像一阵风,冲进家里,她妈不甘心,追了进去。
她奶奶扶着她姑姑的手,得意地站了起来。
“囡囡,成了。”
“还是妈厉害。”
看着这一幕的蔡老师,脸上极快地闪过意外、震惊、尴尬,还有一些微不可见的退意。
“安凤,看来老师来得不是时候,不然,你先进去看看你爸妈,去京北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