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唉……”吴二叔痛苦地叹了一口气,“都是天天上学,怎么你回回一百,小狗却回回不及格?”
“吴二叔,我虽然读书好,但以后是给别人打工得,不像您儿子,会做人,以后是要当老板得。”
“哈哈哈,安丫头,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吴二叔被逗得哈哈大笑。
笑了两声,他又收起笑,非常严肃地提醒她:“你家有事,你小心点。”
“二叔知道是什么事吗?”
“你叔谈了一个女朋友,想在年中结婚,她家要你奶奶出五千块彩礼,你奶奶正在你家里要钱。”
算算时间,她叔也该遇上她婶了。
“谢谢吴二叔。”
“去吧。”
“好。”
安凤冲过石桥,到了院门外,她放轻脚步,贴着墙角,走到门口。
然后,她立在门边,听了会儿墙角。
她的奶奶不客气地说:“安南,你结婚的时候,北儿是出过钱的,现在他结婚,你不能不出吧。”
她爸憋了一会儿,问:“要多少?”
“一万。”
“一万?”她爸惊了,“妈,弟媳家不是只要五千吗?”
“除了彩礼,难道结婚不要钱吗?光一台松下彩电就要三千多了,我只要你出五千,很良心了。”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是什么是?!”张小莲气得脱下围兜,砸向安南,“妈,安南没工作,我一个月工资就一百八。
这一百八十块,一百给你了,剩下八十,要供安南吃和赌,要供安凤读书,根本剩不出几块钱。
去年,我们还造了房子,到现在还欠着上万的债,你让我从哪里变出一万?让安南去抢银行吗?”
“张小莲,你把北儿弄进派出所的账我还没和你算,你要是不给钱,你信不信我拆你的房子?!”
她有什么不信的?
安北被放回来以后,她婆婆和小姑有事没事要上门骂两句。
她如果骂回去,安北虽然不打她了,但隔天一定会带着十几个混混,跑她家墙角下拉屎、拉尿。
不过几个月,她家墙角就成了村里的公共厕所,安南宁可天天去冲墙角,也不敢出去骂谁一句。
这种房子,拆就拆了!
“有本事你就拆!”
“好,好,好!”她奶奶一巴掌拍上桌子,“你如果不给钱,我明天就让北儿带人来拆了这房子!”
说完,她奶奶气冲冲地走了。
她刚出院门,就遇上了她姑姑。
“妈,怎么说?大哥肯给钱吗?”
“给个屁!张小莲那个贱人说没钱。”
“没事儿,咱们明天接着闹。
她一直不给,咱们就一直闹,再不行,让安北找些人一起闹,早晚能闹得她没办法,乖乖掏钱。”
“万一她真没钱呢?”
“怎么可能?
张小莲是个抠门的,家里不可能没钱,就算没有一万,也有五千,反正不管多少,咱们都不亏。”
“对,对,对,还是你聪明。”她奶奶高兴地连连点头,“可是,万一张小莲死也不给,怎么办?”
“她不给,不还有大哥吗?”
她姑姑挽着她奶奶,不着不急地走了。
安凤等她们走远了,才背着书包走进房子。
进去的时候,她差点被她妈丢出来的碗,砸到脑袋。
“安南,你怎么不去死?!”
“张小莲,你又抽什么疯?!”
“是我抽疯,还是你妈发疯?我告诉你,家里别说一万,连一百都没有,你想给,去抢银行吧。”
“谁说家里没有一百的?我前两天明明在柜子里看到一张一千,和一张两千的存单,存单呢?”
“安南!”张小莲愤怒地大喊,“如果你敢动存单,我就和你离婚!”
“行啊。”
“你——”张小莲顿时被气到说不出一句话,她抄起桌上的碗、筷,一股脑地全往她爸身上砸。
“安南,你去死,去死!”
“疯婆子!”
她爸抱着脑袋,像是一条被群狼围追堵截的哈巴狗,夹着尾巴跑进了黑夜。
安凤看着她爸的背影,沉默地绕过一地狼藉,推开楼梯间的门,要上楼。
“站住!”她妈大喊一声,“你瞎了吗?没看见你爸又在欺负你妈?你作为女儿,怎么不帮你妈?”
上一世,她妈拿她爸没办法的时候,总会揪着她,问她为什么不帮她?
为什么不能劝她爸改过?
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去劝。
于是,她去找她爸了,但是谈到最后,她爸给了她两记耳光。
她妈看着她又红又肿的脸,露出了嫌恶至极的表情。
她说,安凤,你的书白读了,连你爸都劝不住。
“妈,我上楼做作业了。”
“做什么作业?
你放假了,根本没作业,你非要上楼,不就是学你那个没用的老子,遇到事情,就只会逃避吗?
我这一辈子真是遭了什么罪!
嫁得男人是个没有半点用的废物,生得女儿比她老子更没用,指着你们两个,我还有什么活头?!”
她妈低着头,委屈地哭了。
安凤看着她妈,终于问出了那一句上辈子想问不敢问的话。
“妈,既然你知道没盼头,为什么不离婚呢?”
“你说什么?”她妈扬起手掌,怒不可遏地甩了她一个巴掌,“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受这份罪?
安凤,你比你爸更没良心!我真是后悔生了你!”
她妈不想有她这个女儿,她难道很想要她这个妈吗?
她妈觉得自己被张家逼得嫁进安家很委屈,却从来没有觉得,她被生到安家做女儿,也很委屈。
她的眼里、心里,从来没有她。
“妈,我上楼了。”
“不许走,我的话还没说完。”
如果是以前,不需要她妈说不许,她一定乖乖地站在她跟前,像是一个泥娃娃,任她骂任她打。
她觉得自己听话了,她妈才能多喜欢她一点。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知道不管她怎么做,都是枉费心思。
她跑上楼梯,关上了门。
房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她听到她妈哭着嘶吼:“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人活一世,又有几个是不苦的?
苦固然可怕,但更可怕地是被苦难吞噬了人性,是拿着苦难做借口,不断伤害无辜的理所当然。
上一世,她不断叮嘱自己,不要成为她爸那样不负责任的人。
但这一世,她既不想成为她爸这样不负责任的,也不想成为她妈这样因为自苦而迁怒别人的人。
她要往上走,走出安家,走出溪水镇,走出临安县,走出江城,她要走进更广袤、自由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