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采礼上的热闹,梨月是半点没看见。
她一直在灶房摆弄油盐酱醋,筛选花椒大料桂皮香叶。
忙完晚饭就坐在树下挑选干香叶,旁边还堆着小山似得花椒,
这些花椒已经筛完,却被秦嬷嬷骂了一顿,丢回来让她重新筛。
孙小玉和莲蓉吃完饭就不罚站了,可梨月罚的活儿却还没做完。
打架闹事的是别人,吃瓜落儿的却罚得最重。
还想着抽空回去取行李,结果连喘口气的时辰都没有。
对着橙红色的初秋夕阳,梨月长长叹了口气。
“小月?忙不忙?”
幸亏秋盈有良心,傍晚时扛着大包袱,帮她送过来了。
昨晚梨月走时,她还哭丧着脸生气,今天就阴天转晴天儿了。
见这院里人不多,她悄悄拖板凳坐对面,从袖里掏出瓜籽儿。
“没去鹤寿堂看热闹?老太太用抬盒给临江侯府送银子,谁能想得到?”
真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她,梨月无奈摇头。
其实这事儿她想到了,只是嘴里没敢说。
老太太对临江侯府,绝不会撒手不管,私下贴补是早晚的事。
平日总听人说,女人出嫁后,娘家是唯一靠山。
哪怕没了父母支撑,也要靠娘家兄弟撑腰。
勋贵内宅的女眷,也总把这话挂在嘴边上,耳朵都听出茧子来。
宁老太君七十多岁,所以能在府里熬成老祖宗,全凭娘家临江侯府出力。
梨月刚入府时,曾听老婆子说过陈年往事。
宁老太君与丈夫宁太国公,因为姬妾一直不和睦。
有个云姨娘极得宠,她女儿后来宁淑妃,从小是父亲掌上明珠。
夫妻两个为云氏,三天两头吵闹,全无半点夫妻情分。
后来云氏盛年早死,宁太国公归咎嫡妻狠毒之过。
为了此事还要休妻和离,罪名是嫡妻嫉妒,连遣妻文书都写出来了。
幸亏是宁老太君兄长,老临江侯替妹子出头来讲理。
又花大钱让御史言官们上奏,要弹劾宁太国公宠妾灭妻。
最后更是抬棺材上门威胁妹夫,他敢抛妻弃子,自己就同归于尽。
再加上嫡子哀求长辈劝解,宁太国公总算打消了休妻念头。
为保住老太君国公夫人的地位,临江侯府可算是拼尽力气。
只不过此后老夫妻形同陌路,临死才见了一面。
宁老太君等丈夫一死,终于腾出手来收拾人。
先是把云氏侧妻的灵位烧毁,将她棺材也移出了祖坟。
后又将云氏女儿亲事退了,将人送进皇宫做女官,落得眼不见心不烦。
宁氏入宫机缘巧合,被万岁爷看中,很快封做淑妃,还剩下三皇子。
宁老太君愈加不爽,这才送娘家何昭仪入宫分宠。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偶尔听人说一句,梨月分不清是真是假。
倘若宁太国公真的这般宠妾灭妻,也就怨不得老太君与娘家情深了。
毕竟若无娘家兄弟撑腰,说不定她当年就被休了,还活不到今天呢。
“后来送银子了么?”梨月好奇的问。
“自然是没送。五千两是批给二小姐采买嫁妆的,凭啥送给临江侯府?太太让抬回账房清点,派人拿着采买去了。”
秋盈嗑着瓜子儿,手舞足蹈绘声绘色,讲着鹤寿堂门口的情形。
“三太太开始没看出来,以为是太太弄鬼儿,还要怪声怪气。后来明白过味儿来,吓得一声不敢言语,被二太太拉走了。五十两一锭的大元宝,滚得满地都是,险些把我眼睛闪瞎。”
“你说够有多巧,抬盒的小厮在门口跌跟头,要不然真就送去临江侯府了。这么多的雪花纹银,嫁妆不是嫁妆,回礼不是回礼,还能讨回来不成?说不定就让二小姐吃哑巴亏,怨不得她哭昏了呢!”
梨月忽然想起,孙财家的与秦嬷嬷嘀咕,装了十六个龙凤食盒。
只怕小厮跌跟头不是巧合,而是宁夫人早算计好了。
她就是要把婆母贴补娘家的心思,吵嚷的满府上下都知道。
依着宁老太君的固执,这次送不成往后必定还要送。
现在将她的心思亮出来,往后她老人家再想搞鬼儿,只怕是不容易了。
今后她老人家要送,顶多用自家的体己,想动公中钱是不能了。
这些事梨月只是心里想想,嘴里就没对着秋盈说。
毕竟凤澜院那边嘴杂,闲话传的多了,让人抓着把柄不好。
“二小姐还哭什么?”梨月收拾着香叶篓子,随口接话问道。
宁二小姐看清祖母心思,难道不该感谢嫡母,帮自己挽回了嫁妆?
反倒跑去凤澜院找沈氏哭诉,可真是莫名其妙。
“二小姐跪着大奶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大奶奶跟国公爷说,自己不想嫁给何大公子,求哥哥再给寻一门婚事。”
秋盈说着话,满脸不可思议的笑。
“以前只说二小姐糊涂,如今看起来,不仅糊涂还痴傻。定礼都下完了,她已是临江侯府的人了,这时才说不想嫁,拿婚姻大事当过家家?大奶奶都被她气笑了,安抚了她半天,姑嫂说好久私房话。你猜大奶奶怎么教二小姐?”
梨月懵懂摇头,这些人的心思,不能用常理去想,她绝对猜不出。
谁能知道她们凑在一起,能琢磨出什么馊主意来。
“大奶奶让二小姐好生盯着嫁妆。无论用什么办法,必定要让府里多给才行。大奶奶还说,大小姐嫁妆值四万,公中出了一万,太太添了三万。她要二小姐找准机会,去求老太太和太太,让她照着十万要!”
秋盈左右看看,探着头补充:“香芸亲耳听见跟环环说的。”
好生盯着嫁妆,还算是句正经好话,可往后却是越听越离谱。
要十万嫁妆算什么路数?梨月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除了公中的一万,还有九万去哪里找?
宁二小姐与其他姐妹有何不同,凭什么她敢翻着倍要嫁妆?
别说是嫡母宁夫人,若二三房太太听说了,还不立刻掀房顶?
沈氏这是在挑唆小姑子发疯不成?
梨月惊的眼睛都圆了:“可不是失心疯了,十万嫁妆谁能给她?”
秋盈又是撇嘴又是摆手,声音压得极低:
“大奶奶说老太太一辈子体己,就得有万。二小姐应名是太太女儿,需得跟大小姐一碗水端平。太太给大小姐多少,就得给她多少。二房三房叔叔婶婶再添些,没十万也得有八九万。”
梨月仿佛是在听天书,简直不信自己耳朵。
别说宁二小姐只是亲上做亲,嫁了个侯爵府邸庶长子。
就是嫁进天宫里当嫦娥,府里也不会给她十万两嫁妆。
何况如今这情形,她的嫁妆进了临江侯府,少不得就送到何昭仪手里。
想到这里时,梨月恍然大悟,这才捂住嘴。
沈氏娘家的两个亲妹妹,可都是何昭仪刚定下的儿媳妇。
五皇子处处要花钱,银子那是有多少都不嫌多。
这笔嫁妆到了何昭仪与五皇子手里,沈家人欢喜都来不及呢。
哎呀呀,这可真是一家子好亲戚,各个都知道替娘家着想!
梨月正捂着嘴惊讶,不想后脖颈上害疼,已是重重挨了一把掌。
秦嬷嬷高大身影笼在背后,声音像炸雷似得。
“还在那偷懒闲打牙!这些东西整不完,晚上别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