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日掌灯后沈氏若不出去,院里下人就能轮班歇着了。
但若沈氏回来的晚,屋里院里就都不能歇,连茶房灶房都不封火。
环环慌忙跟香芸跑了,梨月几个也赶回厨房,要预备宵夜点心。
正房院灯火通明,三等丫鬟都提羊角灯,婆子们也拿着明瓦灯笼。
沈氏换了身玫红缎子珍珠扣对襟衫裙,扶着丫鬟匆匆走下台阶。
临去还嘱咐赵嬷嬷,若是国公爷回来,让他快些来鹤寿堂。
梨月站在厨房院门口,看她们乌泱泱赶了去,还以为老太太如何不好。
倒是门房的传信婆子,走来厨房里讨点心吃,告诉她们几句闲话。
“我风言风语听了一耳朵,老太太这般动怒,是为了宁二小姐婚事。前阵子大小姐婚约,是太太做主定的,老太太已有些不乐意。如今轮到二小姐说亲,老太太打算自做主寻门好亲。谁料国公爷将二小姐许配了荣国公府。老太太嗔着不曾与自己商量,就生气恼了起来。”
梨月这才恍然大悟,不由得点了点头。
宁二小姐这些年,常在宁老太君跟前尽孝,对鹤寿堂丫鬟都格外巴结。
宁老太君平日对她也算疼爱,毕竟是有血亲的祖母。
不似二房三房的小姐,与宁老太君只是面子恩情。
这些天宁二小姐被禁足,其实是瞒着宁老太君的。
只说宁二身子弱中了暑热,要好生在院里养一养。
她为了婚事攀高枝上蹿下跳弄鬼儿的事,宁老太君还曾不知晓。
因此宁二小姐在祖母的眼里,还是那个柔顺和婉的姑娘。
老太太身子不适,眼前不见她来请安,还时常赏果品过去。
甚至于昨日传府医诊脉,老人家还叮嘱顺便给二丫头也看看。
宁老太君其实没什么大病,只是腰腿沉重的老毛病罢了。
但全府人几乎都知晓,她老人家的病是为何昭仪生辰闹出来的。
立秋本是何昭仪生日,但是庆贺千秋的宫宴临时取消了。
所有宫中嫔妃都穿素服,撤装饰钗环,去佛堂拜祭宁淑妃。
好好的生日庆典要去祭祀死人,何昭仪特别愠怒不悦。
又知晓宁淑妃追封的祭奠仪式,是宁元竣与司礼监共同商议的。
她自是嗔怪宁国府的人不懂事,不知晓个轻重缓急。
她晋位贵妃的事,宁元竣在朝中半个字不提。
表侄儿不但不支持她晋位,竟然还连寿礼都不送了。
看这个意思,难不成宁国府打算与她断了亲戚往来?
宁国府与临江侯府本是姻亲眷属,宁老太君更是她嫡亲姑母。
何昭仪简直不敢相信,姑母会纵容孙儿做出这等事。
这不只是打她与五皇子母子的脸面,还把她娘家临江侯府也踩下去了。
何昭仪一气之下,写了封信给临江侯,让兄长去宁家问问姑母。
妹妹没能当上贵妃,临江侯也是心中不悦,上门来就没有好言语。
当初送妹妹入宫,是姑母宁老太君的意思,她老人家可是大包大揽。
如今妹妹没当上贵妃,宁家怎能撤手不管?
宁老太君看见侄女的书信,越发的焦急烦闷,病得都重了些。
奈何宁元竣这个孙儿不听劝,老太太再急也是没办法。
宁老太君在鹤寿堂养病,思来想去许久,才想出个万全之策。
能让宁国府与临江侯府,成为代代割不断地姻亲关系。
临江侯嫡妻夫人无所出,三个儿子全是庶子,而且都已成婚了。
何家长子今年二十七岁,好巧发妻年初病故,正等着要续弦。
宁老太君思量此事,想着宁二小姐与侄儿的长子做续弦,倒是正好般配。
这门亲事若能做成,宁国府便可多与宁二备些嫁妆。
临江侯府拿着这份银钱,也好补贴宫中何昭仪用度。
这样既可以维持宁、何两家姻亲不断,还可免了宁家往宫中送礼的尴尬。
宁老太君前思后想,觉得这桩事算得上两全其美。
正巧这天傍晚,宁夫人与二房三房太太,都在鹤寿堂请安。
宁老太君当着儿媳们,便提起宁大、宁二两位小姐的婚事。
“大丫头的婚事已经定下,过不得几日就要行纳吉之礼。婚事虽算不得上等,但你们母女乐意,勉强也是门当户对。如今二丫头不小了,婚事也该早早寻起来,别等到她姐姐那般迟晚,只怕寻不到上等婚姻。”
这话仍是对长女婚姻不满,宁夫人垂着眼睛不动声色。
宁大小姐是她亲生女儿,婚事不容旁人插手,老太太的话她不能全听。
但庶女宁二小姐就不同了,若老太太执意要插手,她这个嫡母不好违拗。
如今宁二婚事已经定了,她不想让宁老太君反对,只好指着儿子说话。
“老太太说的正是。二丫头的婚事,我已经托付了元竣。他做兄长的夸了海口,要给二妹妹寻个正经好婚事。”
听说宁元竣要亲自给庶妹寻婚事,宁老太君露出些许不悦。
“让元竣给妹妹寻婚事,这可不是胡闹了?他是个男儿郎,又才回京不久,怎知京师世家官眷内宅的情形?你这做母亲的,由着他闹也不管,可不要误了二丫头的终身大事!”
宁夫人淡淡一笑,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盏,这才不紧不慢答话。
“母亲责备的也对,前些日子我也是这么说,可元竣把我给驳回了。自他回京后,朝野内外的勋贵人家,谁不请他过府饮宴?别说是京师里头,便是地方上的王孙公子,也都派人上来结交。除却勋贵人家子弟,连封疆大吏的儿郎,他都没有不认识的。这些人知他有未出嫁妹妹,都拿着帖子来求亲呢。我这般一想,二丫头的婚事让他寻,只怕比咱娘几个去找,还要更好几分。”
说罢这几句话,笑盈盈将药盏吹温了,才递给了宁老太君。
“那日元竣和我说,荣国公幼子三郎,门第年龄正与二丫头相配,拿帖子合婚,也是上等的婚姻。他正等着荣国公回信一到,就要亲自来与老太太说。今日是老太太问起,我才提前说了,也好让您老人家高兴。”
二房三房太太正在旁坐着,听闻此话忙堆笑起身恭贺。
“老太太大喜,大嫂大喜……”
恭喜的话还不曾说完,宁老太君的瞬间沉了脸。
“可是那远戍西疆的荣国公府?那般荒僻偏远之地,你这做嫡母的就肯让二丫头远嫁过去?咱宁国府何等尊荣人家,怎许女孩受那等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