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太君这一动怒,宁夫人妯娌三个都站了起来。
鹤寿堂的大丫鬟,玲珑与琳琅二人,都慌忙跑了过来。
一个接药盏一个捶背,连连劝说老太太休要着急动怒。
宁夫人行礼请过罪,这才柔声细语解释。
“老太太不必太过忧心,荣国公确实戍守西疆,但他家眷府邸都在原籍。荣家在晋州是豪族贵府,二丫头嫁过去只在晋州荣国府居住,不会去西疆那等蛮荒之地的。”
宁老太君气得不是这个,仍是双眉紧蹙面含怒意。
“难道晋州就是什么好地方不成?宁家的女儿嫁过去,人生地不熟,又没有父母娘家做靠山,岂不是任人欺负了去?前两年我恍惚还听闻,荣家三郎是庶子,是个纨绔的性子,他父兄极为不喜。你身为嫡母,就这样抚养庶女?”
这话说的就很重了,宁夫人站在旁边,眼眸瞬间深沉。
论起嫡母对待庶女,她自认是问心无愧。
倒是眼前的婆母老太君说出这个话,让她觉得有点好笑。
当年宁老太君是如何对待庶女宁淑妃的,她们几个妯娌都看在眼里。
二房太太也是膝下有庶女的,她也颇为不以为然,勾了勾嘴唇没说话。
房中安静了许久,众人都闭口无语,宁老太君才长叹一声。
“京师中王公贵府这么多,就给二丫头寻不出一门好亲事?年初的时候你对我说过,英国公的侄儿,襄阳侯的次子,吏部尚书的小公子,还有永宁郡主的长子,这不都是京师里的年少儿郎?”
宁夫人见婆母旧话重提,仍旧面容带笑,丝毫没有不悦表情。
“这几家当初都提过,英国公的侄儿,母亲嫌儿郎是不是正支。至于襄阳侯等几家伯侯子弟,母亲说门第不相匹配。至于尚书公子与永宁郡主几家,人家守旧老派些,不愿娶庶女为媳。”
她说到此处顿住,手帕轻沾嘴唇,又继续解释。
“您老人家疼爱二丫头,元竣自然特别用心。寻亲事的时候,又要门第相仿,又要是长房大宗,还要人家父母同意,这才从京师寻到晋州去。至于说那荣家三郎纨绔,这只怕是传言而已。年轻小儿郎家,又是世家子弟武人出身,鲜衣怒马张扬些,又算得了什么?至于说远嫁受欺负,这可是无稽之谈。二丫头是您老人家偏疼的孩子,荣家看着您老人家的颜面,谁敢欺负她去?”
宁老太君的本意,以长辈的身份强压宁夫人,退掉荣国公这门婚事。
再亲自做主,将宁二小姐许配给侄儿临江侯的长子。
宁、何两家本就是老亲,宁二嫁过去是亲上加亲,总算顺理成章。
谁知儿媳宁夫人说的句句在理,反把自己每句话都驳了回去。
如此听起来,荣国府这门亲事,也是儿媳与孙儿私下说定的。
两个孙女的婚事都不与自己商议,宁老太君心里更增一层愠怒。
坐在软榻边沉默许久,她喝令丫鬟,将宁元竣唤到跟前来。
一等丫鬟琳琅,连忙答应着走了出去,许久才回来禀报。
“国公爷出门拜客尚未回府,凤澜院大奶奶来请安了。”
说罢回头挑开帘子,沈氏提着裙角款步而入。
先给宁老太君磕头请安,又给宁夫人与二三房太太行礼。
宁老太君见她过来,就问宁元竣何时回来,口气自是不悦。
“元竣这些日子,如没辔头的野马似得,府里通没有个人影,不知他每日里忙些什么事!”
沈氏见老太太脸色阴沉,自己也不敢多话,只好低低应了一声。
“他平日回来的早,这两日大约是衙门事多繁杂,才略晚了一些。”
宁老太君不中意宁二小姐婚事,今晚要等孙儿回来,逼着他去退婚。
因此怒意冲冲坐在榻上,半分笑脸都没有。
其余儿媳孙媳都在下头站着,木雕泥塑般都不吭声。
不知等了多少时候,忽听院里一阵脚步细碎,
小丫鬟高声禀报:“二小姐来了!”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唯有门廊下灯烛高悬。
宁二小姐一袭素服,没有个丫鬟婆子跟随,进院门都险些跌倒。
还是鹤寿堂里小丫鬟跑去搀扶,一路挑起帘子来,才将人引了进去。
“祖母,孙女来给祖母请安!”
宁二小姐跑进暖阁里,推开身边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眼泪如断线的珍珠,啪嗒啪嗒落在地砖上,瞬间洇湿了一片。
鹤寿堂里的丫鬟们,平日得宁二的银钱赏赐不少。
其中有个一等丫鬟琳琅,早些时买胡椒赔了银子,当了些衣裳首饰。
宁二小姐听说,赏了她一副赤金仙子儿,帮她将当的东西赎回。
因此这琳琅与她关系最好,鹤寿堂的大小事儿都跑去告诉她。
这些日子宁二小姐禁足,老太君又身子不好,她不得空闲去说话。
方才好容易寻个空子,才跑去宁二院里传了话。
宁二小姐禁足这些日子,为了祭奠生母不近荤腥。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竟清瘦苍白的不成样子。
忽然见了她这副模样儿,宁老太君直接愣怔住了。
宁二小姐偷跑过来的时候,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素白绢花对襟衫,淡青银丝挑线裙儿。
头上螺髻撇着珠子簪银梳背儿,两绺鬓发垂在胸前。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通身遍体的缟素衣裳,如同穿孝的一般。
不但宁老太君看得发愣,旁人都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宁夫人看庶女这副德行,心中就有几分明了,眼眸中透出些许冰冷。
“跟你的丫鬟嬷嬷呢?天色已掌灯,你独自往外跑,是何等规矩?”
“太太!”
宁二小姐蓦得眼含热泪,跪在地上朝宁夫人磕头。
这副样子闯进鹤寿堂,就已经是没规矩越礼了。
对着嫡母宁夫人,更是竟连“母亲”都不唤了。
哪里还有半分世家贵女的闺秀气度?
宁老太君正要开口责备,却不想她跪行了几步,伏在软榻边沿大哭。
“太太派来的教引嬷嬷不许我出院儿!可孙女儿实在忧心祖母的身体,才趁着她们没看见,偷跑出来给祖母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