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五皇子订婚,沈阁老的声望是不升反降。
勋贵世家鄙视他根基浅薄,清流门第不屑他攀附荣华。
再加上司礼监吕公公四处作对,女婿宁元竣冷眼旁观。
沈阁老无论是朝廷中还是内阁里,做事越发的艰难掣肘。
公事艰难已经够烦心的了,偏是家里也不让人安宁。
沈家内宅里头,二女儿大病一场,躺下就不曾大好。
三女四女为了亲事明争暗斗,谁也不肯让谁一步。
沈夫人要帮亲生女儿,对沈四姐儿母女越发苛待磋磨。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沈家刻薄小妾庶女的事,立刻传在五皇子耳中。
小皇子年纪不大,心思倒是很重,就要给沈四姐儿出头。
赐婚文书送到沈家第三日,宫中要派司礼监太监,送两份纳采定礼。
给正妃沈三姐儿的定礼是,黄金五十两、花银四百两、珍珠十两、各色纻丝布四十匹,绫罗锦缎各十匹,另有猪羊鹅、茶果、米面等物。
给侧妃沈四姐儿的定礼,则是比照正妃的份例减半。
司礼监送礼单来,五皇子就咬牙不肯,非要二人定礼相同不可。
宫内女官解释原委,五皇子掩着耳朵不听,还把礼单撕个粉碎。
何昭仪恼恨儿子不懂事,命人将沈阁老传进宫来劝说。
偏是五皇子性子执拗,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他就是咬牙不松口。
一连重写了两回礼单,五皇子都夺过来撕了。
何昭仪被他闹得无法,还打不得骂不得,又不敢让万岁爷知晓。
宫里闹到吉时要误了,司礼监的掌事太监,才笑嘻嘻过来劝解。
虽说皇家制度不敢变更,但定礼所需物品是内帑拨发。
若五皇子执意多给,司礼监批个两三千银子,让吕公公担待些就是了。
总算是依着五皇子意思,正妃侧妃的定礼相同,但礼单仍按减半的写。
五皇子人还不放心,命将两份定礼抬上来,亲自看了才送走。
给多半分定礼不算,他还要单独赏两盒信物。
两个描金漆盒,一对缧金丝牡丹花,一个嵌八宝璎珞赤金项圈儿。
何昭仪满腹愠怒,责备儿子靡费,喝令不许人送。
五皇子不管不顾,执拗着一定要送,母子俩人也不松口。
闹得一宫里乌烟瘴气,从上到下急地满头冒汗。
仍是司礼监老太监两头劝解,也依五皇子意思送了。
因此这纳采定礼一项,侧妃得的东西倒比正妃还多些。
老太监领人送礼到沈家,沈夫人与三个儿媳早出大门迎接。
沈家三姐四姐两个,一前一后在垂花门外跪迎。
沈三姐儿眼瞧着定礼不分正庶一样多,已经委屈的两眼通红。
又见描金漆盒盛放的金花项圈自己没有,忍不住当场落了泪。
沈夫人也是极为恼怒,只是当着司礼监太监,不好摆在脸上。
她本意是想着,将这定礼的东西,扣下些给三姐儿无妨。
谁晓得那老太监当场打开描金盒,将金牡丹花与项圈给沈四姐儿戴上了。
嘴里还口口声声,说这两样儿是五皇子体己送的,旁人只怕生受不起。
羞得沈四姐儿慌忙跪下,忙不迭拜了又拜,深谢五皇子插戴厚礼。
老太监笑呵呵还礼,一张团圆脸儿活似个笑面虎。
那张嘴就叭叭个不停,说五皇子年纪虽小,眼睛却是长在额角上,平常女子看不入眼,惟有沈四姐儿这般相貌性格,才能得他青目看中。
如此这般赞不绝口,满嘴口吐莲花,把沈四姐儿夸得花团锦簇。
偏是从头到尾不曾提起沈三姐儿半个字,仿佛没这个人似得。
沈夫人与三位奶奶同沈三姐儿,都在旁边干站着,插不进半句话儿。
好容易行礼完毕,递茶置酒打发老太监回宫,沈家内宅便乱了套。
沈三姐儿一路哭回房里,滚在绣床上就要寻死,慌得众人都来哄劝。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生死要沈四姐儿的金花与项圈。
沈夫人嗔怒着脸,不由分说令沈四姐儿摘下来与她。
三个嫂子七嘴八舌劝,要四姐儿好歹让着她些,往后才好过日子。
沈四姐儿今非昔比,自知拿住了五皇子,再不肯让人半分。
她俏生生坐在床沿儿上,拈着对儿盏口大的金花,唇边勾着轻笑。
“古话说的好: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婚姻缘法天生注定,谁也掳不走谁的。今天不过是几样头面,三姐姐就撂不开手,将来五皇子开府,偌大家业摆着,三姐姐还不失心疯?”
沈夫人不曾见她这般张狂过,都呆呆愣住了。
沈三姐儿答不出话,背过身去不肯回头。
沈四姐儿又冷笑道:“玄清观里选上的人是我,做小伏底的也是我,我还不曾打着滚寻死呢!三姐姐每日读《女则》背《女诫》,难道忘了温良恭俭让?做姐姐的若不贤惠,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说罢这话,她起身扬长而去。
沈三姐儿被气个倒仰,整整哭了一天一夜。
她本想仗着母亲疼爱,把庶妹一脚踩死。
却不知沈四姐儿是个绵里藏针,根本占不得便宜。
台面上唇枪舌剑,私底下刀枪剑戟,无所不用其极。
把沈家内宅搅合的天翻地覆,再没有半日安宁。
闹得日子长了,不但沈夫人头疼,沈阁老也受不了。
老家伙不免懊恼,后悔不该生了沈四姐儿,以至于家宅不安。
好在是内宅再乱总有夫人维持,沈阁老还可以躲了出去。
宫中答应何昭仪的事儿没办成,才是他躲不开的大事。
何昭仪没当上贵妃,这怨气已经不小。
从小听话的宝贝儿子,为了沈四姐儿争闹不停,更让她三神暴跳。
说来说去都是沈阁老过失,何昭仪怎能不撒气?
一连几天传口谕,指着五皇子读书不好,斥责沈阁老不尽心。
沈夫人带女儿谢恩,她也推脱不见,只让女官打发。
沈阁老生怕何昭仪气恼,忙不迭另想主意缓和。
可巧立秋是何昭仪生日,沈家不得已花大价钱打点厚礼,总算将她怒火压下去。
后宫妃嫔要晋位,除了前朝有人力荐,银钱驱使也必不可少。
何昭仪如今的位份,也是靠花费银钱,慢慢攀上来的。
虽说靠银钱铺路,到不了贵妃之位,但总也好过没有。
何昭仪看着沈家送来的礼单,怒意自然消下了小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