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价格还在五两三,今早一开张已是四两整。
一夜间跌下一两多,人人都不曾想到。
秋盈跑去角门外看,见杂货铺拥挤不堪,全是提着包袱卖胡椒的人。
队伍排出老远,比早想抢买的时候长出两倍。
最要命的是,杂货铺门口挂着水牌子,收胡椒的价格一时一变。
每人每次只收十斤,多了的就要重新排队。
宁国府后门上,也站着不少人,都在那里指指点点。
凡是早卖了的,都长舒口气,还屯着的,自是愁眉苦脸。
手里存货少还能认个倒霉,囤的多的哭都哭不出来。
凤澜院里头,夏芙、香卉、范婆子,囤货最多,都买了十斤以上。
其余小丫鬟、粗使婆子,顶多买一两斤,或两人合买一斤。
无论囤的多少,都是白花花银子丢出去,不心疼也肝疼。
小茶房的外间屋里,从早到晚的人,都躲在这儿哭。
后晌里哭的人烦,梨月跟着秋盈,也跑出来看热闹。
杂货铺门首的人,排得无边无沿儿,范婆子也挤在里头。
掌柜拿抹布擦水牌子,把收胡椒四两一斤,改做了三两五。
抱拳作揖好说歹说,又数出五十个人,让后人不必再排队。
人群里一阵骚乱,不少人破口大骂。
掌柜满脸无奈,说店里现银就这么多,想收也兑不出银子。
众人无可奈何,只好骂骂咧咧散了。
范婆子挤在最前面,好歹还能卖回钱来。
夏芙与香卉排不上,都哭着跑回去了。
折腾好好一会儿,范婆子总算把十斤胡椒买了。
算起来还是三两五钱一斤,没赔也没赚,她气得七窍生烟。
“这是何苦来?拼着几十两银子本钱,赚了一身的臭汗!每日心都跳在口里,敢是我吃饱饭撑着了!”
在门口骂了一阵,她揣着银子回去,惹来众闲人哄笑。
没赔没赚倒算是好的,有那赔的多的,大伙儿看着都笑不出。
梨月袖手瞧着,见街口还有个熟人。
当初卖胡椒的长喜,正坐在地上杀猪似得嚎哭。
他刚巧排在五十一名,今日是卖不出去了。
“天煞的!怎么别人买了就赚,我买就赔了?今日再卖出不去,我家相公岂不要把我打死?”
跟前两个麻袋,少说堆着一百多斤,她哭天抢地的哭,险些背过气去。
街口闲人议论纷纷。
“这孩子倒霉,四两五的时候买了五十斤,六两二的时候又买五十斤。如今卖不出去,他怎不哭哩?他家主是都察院的唐御史。”
“都察院御史老爷,清水衙门的穷京官儿,亏这多些银子,怕不得倾家荡产?难怪他打小厮撒气,脸儿都叫打肿了!”
梨月远远一看,长喜不但是脸肿了,腿也一瘸一拐,可见打得不轻。
有好心人提醒,要他去福泰茶楼寻经济卖,只怕价还好些。
长喜哭的没法儿,推着独轮车走了。
梨月看着他背影,眼里泛起几丝怜悯。
去福泰茶楼也没用,现在没有大买主,经济人也不会收。
他走了没多会儿,价格就又变了。
直到杂货铺关门,胡椒价儿跌到了二两五钱。
第二天杂货铺没开,任凭众人砸门嚷骂,都是静悄悄的。
福泰茶楼的胡椒,直接跌成一两二。
三天过后,听采买的人说,菜市儿的胡椒,只有两钱银一斤了。
梨月回想件事儿,好像是在做梦。
胡椒价格大起大落,闹得京师沸沸扬扬,终于震动朝廷。
都察院唐御史率先上奏,要朝廷严查囤积居奇,扰乱人心的罪魁祸首。
内阁首辅沈阁老震怒,下令大理寺会同唐御史严查此事。
听了这消息,范婆子先拍手叫好,又把唐御史好一顿夸耀。
“御史唐相公是个清官儿,十年前中二甲进士,是沈老爷的门生弟子。都察院唤他做叫白面包公,从不吃请收礼。他娘子在家,还自己纺线哩。”
说他是个清官穷官儿,梨月倒是相信。
赞他是包公,梨月可要替包大人打个抱不平儿。
做御史风闻言事,起码要头脑清楚。
他唐御史赔了这么多钱,今日才想起来要严查。
怕不是个糊涂蛋儿?
有那骂娘子打小厮时间,好生动脑琢磨琢磨,也不至于赔出几百银子去。
梨月禁不住撇嘴儿。
覃姑娘来府上做客,梨月就听她说起。
覃家叔叔见京师胡椒涨价,早派伙计去浙江收了。
虽说搭了不少漕船运费,终究比京师。
他四天前就回北关了,那时胡椒还六两银子一斤呢。
胡椒价格疯涨疯落,明眼人都看出来,是背后有人操纵。
有人屯着大批胡椒,借着官商收购的事,四处造谣哄抬价格。
梨月估计着,这大卖家是趁五两五至六两的时候出的手。
那时胡椒价小跌了两钱儿,后来又涨上去,便是卖家在出货。
人家赚够钱跑了,唐御史这些人,都进了罗网。
梨月也希望他能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搅浑水赚钱。
转眼已是五月中,正是赏花之时。
今年宁国府喜事不断,赏花宴也办得花团锦簇。
外花园摆茶泛舟赏荷花,内花园置酒唱戏赏芍药。
戏酒之外,还安排斗茶投壶打双陆,许多玩耍项目。
后晌则在马场子里,宁大小姐邀各府千金们打马球。
京师贵府女眷几乎都来了,宾客车轿堵了半条街。
因宁元竣要纳妾的传言,沈氏这回也不敢怠慢,早早盛装打扮,跟着宁夫人在二门迎客,只要争口气,免得夫君琵琶别抱。
沈夫人这次来,没带亲生的二女三女,竟只带了庶出的四姑娘!
母女二人一下车,沈氏就愣住了。
沈四姑娘与沈三同岁,都是十五妙龄,她还没有说过亲事。
在沈家所有女孩儿中,沈四的相貌最是出众。
身材婀娜五官精巧,乌黑浓厚一头秀发。
虽然打扮的素淡平常,却格外动人娇媚。
沈夫人满面春风与宁夫人行了礼数,让身后的庶女出来磕头。
沈家的庶女从小不许见人,因此沈四是头次出门。
她羞怯的拜了四拜,说话如同蚊子似得,还不敢站起来。
跪在地上低头捻手帕,怯生生地惹人怜爱。
宁夫人笑容淡淡,上下打量了几眼。
才有婆子上去,手拉手搀扶起来,还捏手心扯着裙角。
“四姑娘快起来,不必行大礼!”
“姑娘小心踩着花泥,沾脏了绣鞋。”
沈四只顾低头,红着脸不说话。
倒是沈氏脸色惨白,回头紧盯着母亲,险些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