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走没多久,司礼监就送来谕旨。
新袭宁国公宁元竣,加封兵部尚书,带管京营防务。
当初老国公在世,都没有过这样重用。
宁老太君与宁夫人立刻去祠堂,感谢祖宗保佑。
宁国府少不得摆家宴,唱戏吃酒热闹一晚。
宁老太君喜上眉梢,赏下人一月月例一身新衣,晚饭添菜加肉。
凤澜院的晚饭是范婆子做的。
辣酱猪头、烧肥鸭、干炸小鱼儿、鲜菜杂烩,白粳米饭。
梨月心情也好了,高高兴兴吃了两大碗。
吃过晚饭,范婆子依着中午的话,给了她四只猪蹄。
这几天不缺油水,天气又热,梨月怕肉食放不住。
范婆子教她,将猪蹄煮烂剔骨,用屉布包好,搬两块青石压着。
第二天清早,再用粗瓷坛子装酒糟,把蹄子肉腌上。
猪头、猪蹄、禽爪都能糟腌,不但能长保,吃起来还更有风味。
范婆子是粗使出身,做家常下饭菜很有心得。
只可惜沈氏不喜欢,嫌不鲜、不正、不美、不淡。
她做大锅菜正合适,在小厨房伺候,可惜了手艺。
从这一天开始,沈氏不敢再装病了。
早晚都去锦鑫堂、鹤寿堂请安,应承宁老太君和宁夫人。
还隔三差五给二三房太太送东西,与她们闲聊陪话儿。
每天不说强说不笑强笑,做出孝顺媳妇儿的姿态。
有两回澹宁书斋来客人,她还主动派人送酒菜过去。
宁夫人想给儿子纳妾,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
可沈氏突然变殷勤,闲言碎语便传开了。
凤澜院有姿色的丫鬟,又开始跃跃欲试。
个个拍香粉抹胭脂,打扮的粉浓浓香气扑鼻。
江南鹅蛋粉一两银一盒,玫瑰胭脂五钱银十张。
凤澜院的丫鬟们争着去铺里买,花钱都不眨眼睛。
这还是最普通的货色,若要上等的也有。
蚌壳银盒儿装的石榴红胭脂膏儿,五两银子一钱儿。
茉莉香粉棒儿,细腻柔滑花香扑鼻,二两银子一支。
若是买这种,每日涂涂脸儿,就得花一两多银子。
一个两个捡了金元宝似得,梨月看着都疑惑。
私下打听过,才知晓她们都买了胡椒,手上赚了些钱。
胡椒已经涨到六两多一斤,别的人她不晓得,凤澜院几乎人人都买。
秋盈深恨卖早了,每天一睁眼,就念叨少赚了一百两。
好在她胆子小,有钱也不敢再买,生怕哪天赔了。
她和环环就接了活儿,帮人排队买卖胡椒,每趟收三钱银子。
那些脱不开身的丫鬟婆子,都拿着钱来使唤她。
秋盈会算账,假么假事出去排队,悄悄左手倒右手,再赚几两差价儿。
连忙了好几天,她们才歇下来。
“今天跌价儿,五两五一斤了。”秋盈嗑着瓜子闲聊。
这么多天头次跌价,梨月抬头看她。
“前天上午跌两钱儿,下午涨回去。今日跌的多,没再涨。”
小茶房没人,秋盈拿三两碎银,塞在梨月荷包里。
“今晚上你做饭。环环想吃烧蹄子。”
这个小刁嘴子,她不说自己想吃,还推别人。
这些天赚钱,几个人都吃圆了,显得白白胖胖。
猪蹄子糟了好几天,梨月也正想尝尝,就让她俩去小灶房烧火。
今天是阴天落雨,廊下散了许多花瓣嫩叶。
梨月炖了一壶甘蔗甜汤,预备沈氏晚膳后喝。
木盆里泡着甘草与菊花菜,还有一大把蒌蒿菜。
梨月和范婆子商议,晚膳做菊苗煎与蒌蒿菜蛤蜊。
菊苗嫩头焯水,混着山药粉与甘草汤做面衣,热油煎成饼团儿。
山药软糯菊苗清香,很有林间风韵。
蒌蒿也是春日时鲜,水烫杀青后,与蛤蜊白肉一起爆炒,用盐醋提味。
蒿香浓郁沁人,蛤蜊鲜香弹牙。
这俩道菜端上去,任凭你再风雅矫情,都挑不出错处来。
这是梨月在家宴上学的,撤盘子的时候偷尝了一口。
油盐醋椒酒都还普通,只可惜用酱调味,颜色深了些。
她打算改用豉汁,不但颜色鲜亮,味道也更鲜。
正抱着菜要走,见夏芙几个人,匆忙跑了进来。
“姐姐们吃茶?水刚滚开。”梨月拿茶叶出来。
夏芙连忙道:“小月你忙,我们坐坐就走。”
“价跌得这么快!眼见着五两三钱,我是六两买的!”
“我要卖了去,香卉姐不肯,她说明天能涨。”
“万一明日再跌怎么办?急死我了!”
“银子是与人借的,亏些钱也卖了吧,我心里突突乱跳!”
花枝招展擦着香粉,唇上香浸胭脂,油光水滑发髻,插着新娟花儿。
不用问就知,肯定倒腾胡椒赚过钱,现在赔在里头。
丫鬟们银钱少,好多是合股买的,涨的时候不觉得,跌下来人人不安。
梨月撇下她们,赶去小灶房炒菜。
那边范婆子也愁胡椒跌价儿,她手里有十斤,一直都没卖
“妈妈买的早,现在卖也是赚,赶早卖了早省心。”
热油下冷菜刺啦一声,梨月连忙翻炒。
范婆子还在犹豫,后悔的要不得。
“六两的时候卖,能赚二十几两。如今跌到五两三,只赚十几两。明日若能涨回六两,我一定就卖!”
她听不进去劝,慌着脚儿走了。
晚上梨月烧猪蹄子,三个人躲在小屋吃。
凤澜院里人人聊胡椒价儿,她们不好意思听。
烧猪蹄软烂入味,肉胶冻子似得香死人!
“一定是外地的胡椒运来了。”
酒糟过的猪蹄儿不油腻,酒香还挺爽口,梨月又拿一块。
“没错!”秋盈轻拍了下桌子。
“从昨日起,卖的就是南来胡椒。混着些青色的,还不曾全晒干!”
“有人说明日价格能涨回来。”环环涨了见识,也跟着插嘴儿。
“涨个屁!一天跌七钱银子,谁还敢买?全都往外卖,还咋涨?”
秋盈说的有道理,梨月也觉得不可能再涨。
江南胡椒运过来,正堆在各处晾晒,不曾大批上市。
过两天晒干了,全都投放出来,价儿跌的只会更快。
“明天你俩守茶炉,别出去跑腿儿了。”
“我倒想跑呢,没人使唤了。”
价格一跌下去,谁还花钱使唤跑腿儿?
第二天用过早膳,梨月正要洗茶盏烧水泡茶。
那茶房外间儿外头,早早就有人跺着脚哭上了。
“跌到四两了!卖都卖不出去,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