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除了沈夫人嫡出的三儿三女,还有妾室所出的四个女儿。
沈夫人嫡庶观念极重,嫡庶两支的女儿,并不在一起教养。
沈家嫡女从小习学诗书礼乐,与男儿一般教导学问。
庶女只在内宅养活,教些针织女工纺纱织布,顶多识字而已。
沈氏未嫁时被母亲教导,女子比不得男儿,庶女更低人一等。
世家大族攀亲,均是首选嫡女,庶女再好些也是无人肯娶。
只因庶女的生母多是丫鬟、乐女,都是些供男人消遣玩乐的贱人。
她们生养出的女儿,嫁高门都怕上不得台面,更别说做世家大户的主母。
家中这些庶妹,只需安分守己,多学针织女工。
沈阁老门下学生甚多,有的是初出茅庐的寒门子弟。
不论初嫁为妻,还是续弦填房,孝顺公婆服侍丈夫,才是她们的出路。
今日宁国府赏花会,来的都是高门勋贵的官眷,正是相看女孩儿的时候。
二妹就要出阁,不带她来也罢,三妹婚事尚未议定,总还是可以来的。
沈夫人不带嫡女只带庶女,偏偏在传扬宁元竣纳妾的时候,
此时领来貌美如花的庶妹,母亲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响晴薄日的天气,桃红柳绿的盛景。
沈氏只觉得眼前发黑。
众女客堪堪到齐,荷花塘上船只已备好。
在船上摆了各色茶果,宁夫人邀请贵眷登船赏荷。
碧盈盈的池塘,映照红莲绿叶,水波潋滟凉风习习。
湖心亭里管乐笛箫唱南曲儿,宾客都不住口的赞叹。
众人玩赏过荷花,客人们去在后堂更衣。
再出来便是斗茶、投壶、制香等玩耍。
沈家母女不玩这些,沈氏陪着往凤澜院走。
母女三人刚进正房,沈氏便红了眼睛,忍不住胸中烦闷,泪水夺眶而出。
“四丫头出身微贱,通身小家子气性!母亲带着她来,是专为我打脸?”
沈夫人见她这么说,心中泛起阵阵恼怒,张口便是质问呵斥。
“我桩桩件件为你着想,你还怪起我来了?我且问你,你婆母提起过,要与姑爷立房侧室。你思量了这些日子,是如何打算的?”
当着满屋丫鬟,还有身边的庶妹,沈氏又羞又恼。
“夫君纳妾,只在丫鬟里面挑拣,要么外头人牙子家买去,哪有把庶出妹子送来的道理?四丫头若进了门,母亲让我如何自处?”
沈夫人送庶女给姑爷做妾,沈家陪房都没料到,都是大眼瞪小眼。
赵嬷嬷心疼沈氏,跪在旁边苦口婆心。
“您老人家太着急了,姑爷自家都没提起,何苦上赶着做这事儿?大奶奶身子已痊愈,过几天姑爷闲在,老奴自撇了脸皮,请他来圆房。好歹等大奶奶有了身孕,您老人家再提此事不迟。”
沈夫人五十多岁,早把男人看得透彻。
深知沈氏失了夫婿的心,破镜重圆绝不可能。
宁元竣虽年轻,却是心机深重。
对付他这少年得志的公子哥,只有娇俏可人儿的女孩儿才行。
沈氏性格外强中干,做事又眼高手低,根本拿不住宁元竣。
沈夫人容貌普通,凭借的是手段凌厉,连生三子三女,坐稳嫡妻之位。
这般肃正刚强的主母,也禁不住丈夫拈花惹草。
眼前的沈四姑娘,只比嫡出的沈三小一个月。
从那往后姬妾越来越多,丫鬟、赠妓、养娘,防不胜防。
沈氏慢慢看开,除庶子生母必定发卖,便留了些安分的,收拢丈夫外心。
好在嫡子嫡女长成,主母之位无法撼动。
沈家嫡女随沈夫人,沈氏已算相貌好的。
如今看也是憔悴苍白,算不得一等二等。
偏宁元竣相貌俊逸,在边关与朝中都是出名美男子。
就算他们小夫妻和好,顶多是面子情儿,貌合神离罢了。
如今宁元竣承袭国公爵位,得了兵部尚书衔,掌握京师内外防务。
这般权势滔天的女婿,沈家必定要紧紧拉拢。
沈家的底线,是将来的宁国公世子是沈家女所出,是嫡是庶无甚在意。
沈阁老甚至觉得,若庶子袭爵,他这做世子外公的,还能更受用些。
沈家老夫妇商议两天,这才将沈四送来宁国府为妾。
“送四丫头过来,是你父亲的意思,总比丫鬟强些。你婆母也看过了,量她说不出不字来。今天让四丫头与你磕过头,三天后送她的箱笼送来。”
沈夫人不容置疑,命沈四姑娘跪下。
沈四站在旁边,早羞得两颊绯红。
这才扭捏跪下,四双八拜行大礼,嘴里娇滴滴叫唤。
“求姐姐怜惜收留,往后四儿倾心服侍姐姐,不敢生二心。”
沈氏呆愣在原地,哭都哭不出来。
梨月等小丫鬟们正在凑热闹,齐刷刷挤在廊下看美人儿。
霎时屋里屋外噤若寒蝉,针掉在地上的声都能听见。
梨月尴尬在原地,悄么声缩头,蹭着脚跑了。
沈夫人是故意不赶人,就要丫鬟婆子们四处传扬。
一来知女莫若母,她知道沈氏脾气倔,要逼着她不得不收。
二来今日宁国府宴会,好让京师官眷都知晓,宁家纳妾也只要沈家女。
梨月回到小茶房,外间屋就乱了,众人七嘴八舌议论。
范婆子在中间儿,指手画脚唾沫乱飞。
“大户人家纳妾看手看脚。大门口四姑娘磕头,嬷嬷拉手掀裙子,就是这个道理。太太看过手脚不言语,就是默许收房。”
丫鬟们恍然大悟,有几个羞惭低头。
凡是巴高望上,想出头抬通房的,都闭嘴不言语。
大奶奶的亲妹子,还这般娇媚漂亮,谁能越过她去?
“娘家太太是真心为大奶奶着想啊!”
丫鬟婆子们纷纷感叹,口里免不得阴阳怪气。
沈氏端架子时总提着沈家,觉得娘家能为她遮风挡雨。
梨月却觉得,沈氏的娘家就是她最大的风雨。
沈氏是沈家拉拢宁国府的棋子,一旦她走死棋了,她父母还有新棋。
“亲上加亲的婚事,四姑娘还生得漂亮,国公爷必定喜欢!”
宁元竣并不乐意,锦鑫堂内室里,他正对母亲摇头。
“母亲办的仓促,不该答应这门亲。”
宁夫人见儿子不喜,当他是没见过沈四相貌。
“都说娶妻娶闲娶妾娶色,这沈四姑娘年纪虽小,相貌倒是一等的。你看了就知晓,比她姐姐强十倍。”
“你父亲去世的早,有两个叔叔,也都没什么能耐,都是靠着你谋前途。千钧重担都在身上,子嗣香火之事,不能不预备起来。母亲知晓你不喜沈氏,她妹妹年小没心机,留着服侍你也好。”
宁元竣沉吟片刻,无奈沉声反驳:“母亲的心意儿子知晓,只这件事不敢依从母亲。从此时起,我另娶也罢纳妾也好,都不能再沾惹沈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