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的脸色惨如白纸。
平民小户的出嫁女被遣,都是全家丢脸之事,她沈家可是世代书香!
当朝首辅的嫡女被遣,让她父兄的颜面何存?
婆母这般羞辱自己,难道是想逼死她?
“媳妇嫁来宁家,侍奉公婆辅佐夫君,不曾有过错。母亲如何将我遣回娘家?宁、沈两家联姻交好,母亲不顾亲家脸面吗?”
宁夫人扭头看她,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单是宁夫人,院里这么多婆子丫鬟,个个惊得合不拢嘴。
沈氏这是想用沈家的权势,来威胁婆婆?
梨月的眼睛瞪圆了,小心脏怦怦乱跳,手指都不觉得疼了。
她六岁进宁国府,见过宁夫人辈的太太,是如何侍奉婆母的。
她们在宁老太君跟前,从来是恭顺笑语,不敢违拗半字。
宁老太君别说发怒,就是嘴角往下弯一弯,她们都掂量许久。
在京师里头论权势,除了皇家宗室,就数着宁国公府。
就算沈父官大,毕竟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
靠父兄撑腰压制婆婆,岂不是是天方夜谭?
越是高门大户,越不纵容女儿,怕连累自家清誉。
对于贵府女眷来说,一个孝字大过天,没有道理能讲。
可沈氏却不这么想。
她相信自己没有错,作为凤澜院主母,责打发卖丫鬟是应当的。
宁夫人护着丫鬟,遣她回娘家,只是想羞辱她。
沈氏心高气傲,将腰肢挺得笔直。
只要宁世子不袭爵,宁国府就低她沈家一头,婆婆就不能辱她!
沈家是读书出身,祖上三代进士及地,她父亲二十多岁就做了翰林。
父亲从小教导她,无论嫁到哪里,都不可堕了沈家女的志气。
对公婆不卑不亢,对丈夫忠言进谏,这才是沈家女的风范。
一味讨好谄媚,只会让人家看不起,失了千金闺秀的体统。
这些话她是牢牢地记在心里。
除此之外,母亲也教导过她,做嫡妻主母的要有风骨。
对下人要恩威并施,他们才会忠心辅佐自己。
恩泽,只能给陪嫁陪房,他们是自己人,生死都在自己掌心。
威势,留给婆家仆人与妾室,严刑峻法,她们才会驯服。
母亲掌家时言传身教,她从小在旁边看着。
丫鬟媳妇们有错,掌嘴、拶指、发卖出府,是常有的事。
别说是丫鬟,生儿育女的通房小妾,她母亲都打发过好几个。
只是责打下人时,要背着些夫君,内宅琐事让男人插手,就不好办了。
沈氏母亲执掌中馈多年,将父亲从小小翰林辅佐为当朝首辅。
宅中那么多妾室姨娘与庶子庶女,也都打理的清楚明白。
沈氏觉得,母亲那般杀伐决断,才能做书礼人家主母。
她沈家的治家之法,怎么到了婆婆嘴里,就成了刻薄苛待?
难道宁国府比她沈家高贵不成?
不过是个世袭公爵,就沽名钓誉起来,算什么勋贵世家!
沈氏紧紧咬着牙,嘴里延开一股血气。
宁国府再是一品国公,也不过仗着父祖辈的爵位。
世子出征与军汉为伍,在边关打打杀杀,就算承袭爵位,能有什么出息?
万般接下品,唯有读书高。她父亲才是圣上重用的人物!
沈氏越想心里越堵,掌心都被指甲磕破了。
“我可是在凤澜院守了三年的孝,吃苦受罪不曾享过一天的福。母亲要遣我回娘家,就不怕外人说闲话?”
沈氏打心底里笃定,宁家不敢休了自己。
公公战死夫君出征,她独守空房三年,吃尽了苦楚。
若不是怕宁家不乐,她的兄长们都要给她请立贞节牌坊。
宁国府敢休了她,别说她父亲不依,御史也会弹劾的!
沈氏高高仰着脸,眼泪在眼圈里直转,清高的要不得。
可那乳母赵嬷嬷,人都已经傻了。
她自小带着沈氏长大,对她真算是倾尽心血。
这些日子沈氏怒气闹事,她也不曾有什么怨言。
赵嬷嬷觉得,自家小姐只是娇纵吃软不吃硬,在大礼上不会出错。
谁能想得到,她对下人狠毒就罢了,还能对婆婆出言不逊。
想到沈氏出阁的时,她母亲叮嘱自己的那些话,赵嬷嬷觉得背后发冷。
她一家身契都在沈夫人手里,若沈氏真的被休,怕是活不了几年了。
“小姐是做儿媳妇的人,太太责备你两句,你便应当跪领,怎还在这里抬头站着?娘家夫人是这般教你规矩的?”
可沈氏早厌了赵嬷嬷,嫌她偏帮着婆家不帮自己。
“说的极好,我算是见识沈家女儿了。”
宁夫人淡淡笑道。
“闺阁千金到我们家吃苦受罪,是我们的不是。老国公去世三年,还见不着世子的袭爵圣旨,也着实辱没了你。”
沈氏不由愣怔,两条腿灌了铅似得。
不提别的话,偏偏提袭爵圣旨,看来宁夫人是知道了。
这事让宁家人知晓,是真的要遣她了!
这件事若挑在明面上,母亲还好说些,只怕父亲古板,不肯给她撑腰。
赵嬷嬷不知深意,急地顿足捶胸。
芷清也害怕了,拉着众陪嫁丫鬟,哗啦啦跪了一院子。
“我们小姐年轻不懂事,太太多教导她才是,念着咱两家交往,不能送她回去,太太千万别生气。”
宁夫人一言不发,朝身后看了一眼。
孙财家的立刻走来:“说大奶奶吃苦受罪,奴才可不敢承担。她嫁过来几年,一不曾推磨挑担,二不曾打水纺线,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又不曾孝顺婆母,又不曾服侍夫君,咱府如何辱没她?”
“大奶奶嫁到我们家,吃穿用度摆放陈设,花的钱打你这个金人都够了!你陪房陪嫁几十人,都是公中拨用度,每月千两花销,她们还嫌不足。”
“别嫌我的话粗糙。宁家娶儿媳妇,不是来与夫君争闹,与婆婆赌气的。大奶奶存这样心思,我宁家不怕人闲话,早送您回去的好!”
一顿冷言冷语,骂得沈氏脸色通红,笔直的腰肢也软了,低着头落泪。
宁夫人没再多说,扶着丫环就走了。
孙财家的安排,也等不得明天,当下就派了两辆蓝绒布马车。
一两拉着半死不活的春棠,和那箱乱七八糟的刑具。
两个婆子架着赵嬷嬷,哭哭啼啼上了另一辆车。
“请给沈阁老、沈夫人问好,明早派车轿来接女儿,好少受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