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月手指一松,疼得满脸都是泪。
好在拶的时候不长,还不曾受重伤。
身上挨得打就别说了,明日必定要青紫一片。
凤澜院大门洞开,喊话的是锦鑫堂掌事孙财家的。
背后一群丫鬟嬷嬷,簇拥着满面怒色的宁夫人。
“太太救命啊!大奶奶要打死我们!奴婢冤枉啊!”
她们生怕再挨打,连滚带爬往大门口窜。
沈氏慌忙起身来接,迎着宁夫人行礼。
“母亲有何事亲自过来?该让媳妇去锦鑫堂服侍才是”
宁夫人看都没看她一眼,扶着红绒的手,径直走进凤澜院。
地上撂着十来把毛竹板子,一堆拶子还有滩鲜血。
竟不似贵府内宅,倒好像地府修罗场,宁夫人脸色铁青。
沈氏让宁夫人坐廊下围椅,她冷着脸没理会。
“你病好了?”
“让母亲费心,媳妇今日好些。母亲不知晓,凤澜院的下人不成体统,媳妇正要教训她们。不想母亲过来了,若母亲求情,媳妇不打她们便是。”
沈氏心里发急,说话也语无伦次。
这话听起来,竟似要拿捏婆婆。
“大奶奶是凤澜院的主子,我只好看着,不敢求情。”
宁夫人冷笑揶揄,沈氏低头不敢言语。
当初沈氏嫁来宁国府时,宁家让她自理凤澜院的家务。
宁夫人虽执掌中馈,儿媳院里的事情,都不置喙评判。
管事房里按月发放用度月银,也从不插手凤澜院家务。
正因为如此,沈氏才能在凤澜院作威作福。
这正是宁夫人培养儿媳的良苦用心。
偌大一个国公府邸,亲眷主仆一两千人,外头庄园、田产、商铺无数。
内宅主妇再能干,也不能直接主理中馈大事。
凡宁国府的嫡长儿媳,都从管理自己小院开始,慢慢历练起来。
当年宁夫人是如此,她对沈氏也是这种希望。
沈氏嫁过来三年,正是宁国府孝期,没有任何大事发生。
她为人虽刻薄苛刻,好歹还算无功无过。
可宁世子归府这一个月,家务外务略多了些,沈氏的缺漏立刻暴露。
只说管下人这条,就可用丧尽天良来形容。
京师大户人家,谁会在内宅里头,用毛竹板与拶子教训丫鬟?
若此事传扬出去,宁国府女眷的颜面,要丢到九霄云外了。
宁夫人气得太阳穴都在跳,恨不得当场把沈氏撵回娘家去。
当着婆婆的面,沈氏脸红尴尬,埋怨守门婆子,不早些来通禀。
宁夫人来得及时,幸亏梨月谨慎。
宁大小姐回来后,依礼先去母亲的锦鑫堂回话。
妙童便打发了两个婆子,给梨月送了吃食赏赐来。
那两个婆子来到小厨房,见里外空城计似得,便寻到凤澜正院。
正巧听见沈氏唤人牙子发卖春棠,俩人一听魂飞魄散。
撂下东西直跑回锦鑫堂里,也不顾妙童问话,直接就告诉了孙财家的。
孙财家的不敢自己做主,少不得进屋回禀了宁夫人。
宁夫人正与女儿闲话,感叹覃家虽人口少,却是内宅和睦。
忽听儿媳竟然要卖丫鬟,气得眉心紧锁,当场摔了个盏子。
宁大小姐连忙劝慰母亲,要陪宁夫人一起过去。
宁夫人不想让女儿与沈氏关联,便让宁大小姐先回房,带着孙财家的与丫鬟婆子,一起来了凤澜院。
她们来到门口,正看见个血糊糊的人被抬出去。
春棠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儿,沈氏还点名要打宁国府的粗使丫鬟。
宁夫人忙让人砸门,好歹留了梨月几个的命。
沈氏当着人打死丫鬟,必定是瞒不住的。
宁国府苛刻虐下的名声,明日就会传扬京师。
宁夫人只懊恼,当初一时心急,娶了沈氏这丧门星。
孙财家的扯了梨月几个,请宁夫人看伤。
小手本就粗糙,被拶子夹过一遍,如同五根小红萝卜。
她还算伤得轻,环环那样老实的,不但手上伤重,屁股还打肿了。
她们都不傻,一两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煨灶猫似得躲在宁夫人身后。
宁夫人连看了几个,脸色越发青黑,眉心拧成一团。
有婆子拾了副拶子,刚递在她眼前,就被孙财家的骂了。
“这等腌臜东西,不说赶紧毁了,还拿来污太太的眼?”
拶子是官用刑具,世家勋贵眼中的污秽之物,绝不该出现在内宅。
只因沈家家风严酷,沈氏外公家是刑狱出身,才会嫁人带这个。
京师的刻薄人家,有也只敢私密用,谁家女眷敢动这个?
沈氏又羞又愧,委屈的满脸通红,泪水就落了下来。
“粗使小丫鬟们口舌轻薄,说些闲话编排媳妇,这才教训她们!”
宁夫人现在只有嫌恶,再说一个字都觉污了舌头。
孙财家的赔笑道:“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话,让大奶奶这般动怒?谁是口舌源头,谁是传话的人,谁招出来的,大奶奶可审清问明了?自古官家断案,也要审出人证物证,不许屈打成招呢!”
沈氏自持闺秀,被婆母责骂还罢,被仆妇斥问,脸上便挂不住,咬着嘴唇落泪,一声不敢言语。
何姥姥见小姐委屈,正是用得着自己的时候,忙来倚老卖老。
“我家小姐来你家,上服侍公婆下体恤丈夫,并不曾享过一天福。偏有人暗地里说是非,传得府里沸沸扬扬。这起粗使小丫鬟,仗着是家生子,里勾着陪嫁丫鬟,外头勾着府里下人,专管生事做耗。到底是太太轻纵的缘故,让她们张狂不成……”
话不曾说完,宁夫人瞬间掉了脸,喝令孙财家的:“哪里的野婆子,要我自己去撵吗?”
孙财家的正等这话,左右使个眼色。
几个婆子一拥而上,一脚踢了拐棍子,将何姥姥五花大绑。
那老货还想唤沈氏救命,早被人抓了两把土,将嘴堵个严实。
孙财家的又令人道:“凤澜院里,太太只得认赵嬷嬷,传她过来回话!”
赵嬷嬷托病好些天,窝在下房院不出门,慌忙跑来跪下,只做不懂。
“太太唤老奴何事?”
宁夫人冷笑道:“你家小姐病了这么久,你也不回沈家说一声?”
赵嬷嬷不知如何回话。
沈氏摇头道:“家里事情忙乱,媳妇不想让家母忧心!”
宁夫人冷哼笑一声,便命人抬了个箱笼过来,将地上毛竹板子、拶子刑具,春棠丫鬟打掉的牙,添了半箱子封好。
喝令众婆子:“把这箱笼抬上,外头雇一两车来,将方才打伤的春棠,还有这何姥姥都装在车里,与沈家送回去!”
回头又对赵嬷嬷道:“你回去对沈夫人讲,我宁家不敢消受她女儿。早派车马过来,接你家小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