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凤澜院真乱了。
丫鬟陪房们胡乱收东西,恨不得把凤澜院都搬走。
梨月怕丢东西,不顾手上的伤,把咸鸭子坛子搬屋里了。
小厨房里没人管,更没人安排晚膳,都觉得沈氏吃不下。
出嫁之女被遣回娘家,这是何等的羞辱。
胡妈妈这些陪房,也都耷拉了脑袋,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沈家修理下人的办法,她们是一清二楚,回去准落不到好儿。
这下凤澜院天地倒转了,宁国府出身的人,终于扬眉吐气。
粗使丫鬟婆子,路都可以横着走。
梨月也觉得高兴,不过她性子沉稳,不算太张狂。
沈氏若真的被休,家生子丫鬟该能重新分配院子。
反正去哪个院子干活儿,都比留在这儿挨饿的好。
碳炉子上搭了小锅,她将覃家送的羊脂肉饼热了,分给环环与秋盈。
她们俩屁股都肿了,趴在炕头上吃,边吃边骂沈氏罪有应得。
羊脂肉饼本是焦酥香脆的,热了一遍后,肉汁浸透面皮儿,变作香软嫩滑,越吃越是香醇。
一大包肉饼,三个人吃得满嘴流油,半点肉渣都没剩。
她们美滋滋吃着肉饼,正院里已愁云惨雾。
芷清搀扶沈氏回暖阁,不知该如何劝她。
只哭了句“怎就不听我一句劝”,坐在地上上捧着脸哭。
其他丫鬟都讪讪的,东倒西歪不伺候了。
天都黑了没人掌灯,院里何姥姥还在骂人。
老家伙被人踢断了拐棍儿,五花大绑还没解开。
这些天她耀武扬威,结了不少仇,哪有人来给她解绳子。
还是芷兰香草看不过,跑过来搀着她。
今天最失意的,除了沈氏就是芷兰。
好不容易熬上个通房,没摸着世子爷的边儿,主子就被休了。
宁国府休妻没有打发了奶奶,留着陪嫁通房的道理。
自己的地位被沈氏闹没了,她心里恨得要命。
还想进正房问沈氏,能不能留下不走,芷清早堵在门口。
“你个妨人的贱蹄子,还敢进门来?还不出去!”
芷清见着她就烦,嘴里自是没好气。
芷兰自诩是通房丫鬟,比众人都高一等,还强往里头挤,仰头叫唤道:
“小姐青春年少,又不曾破了女儿身子,留在宁家守什么活寡?等咱回了娘家,老爷官居一品,太太交友广阔,另给小姐寻个年轻俊俏读书的女婿。可别烦闷坏了身子!”
她还怪善解人意的!
岂不知这话如同催命符一样,沈氏立刻哭了起来。
沈家是书香门第,族中无休妻弃妇,家里无再嫁之女。
沈氏不可能像小门小户的弃妇,随随便便改嫁旁人。
芷兰伸着脖子还要乱嚷,芷清再也耐不住,扬手扇了她一耳光。
“出去!”
“小娼妇,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打我?”
芷兰挨了打,一把扯住芷清头发,就往地上拖,撕衣扯发乱作一团。
“滚!都滚出去!把你们都发卖出去,谁也别想好!”
沈氏声嘶力竭一声,才把她俩喝住。
芷清委屈的埋头痛哭。
芷兰拾起地上钗子,狠狠啐了一口,出了屋子来到廊下,继续破口大骂。
“没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装什么书香门第,千金小姐的款儿?在丈夫婆婆面前逞腰子装清高,倒把奴才们的都害死!自古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女子裙带上的衣食,谁能料得到谁?装像儿不与丈夫圆房,还要霸拦着男人不许房里人伺候,你自家存的什么心?把娘家那套磋磨人的功夫,跑到婆家来使唤,也不看看有没有那命!”
香草扶着何姥姥,见姐姐披头散发从正房出来,以为是沈氏打的。
娘儿两个不甘示弱,一瘸一拐跑上廊子,也冲着里头也骂起来。
“人家奴才跟主子,赚些银钱体面,我们跟主子,只赚几顿打。自家不争气,夫君看不上婆婆心厌烦,还拿奴才撒气。啐!休你是福气!”
“嫁到人家来就克死公公,不想想自己是那丧门星妨人精!人家若不休你,怕要被你克得断子绝孙哩!不要面皮的东西,放旁人早吊死了!”
何姥姥娘儿三个,全不顾半点主仆情分,堵着廊下辱骂。
屋里院里那些人,都木怔怔的听着,没一个出来劝。
方才宁夫人在时,沈氏还能撑得住。
可她没想到墙倒众人推,她自己的陪嫁陪房,竟然也来指着脸骂。
沈氏哽咽哭泣,杜绝啼血似得。
何姥姥这口气出去,扶着外孙女去小茶房坐。
香草痛快了嘴,又忧心问道:“姥姥,咱这么骂她,她告状怎办?”
“咱沈家何等门户,能允出嫁女儿被遣?她还想还告状呢!”
何姥姥腰腿酸麻,黑沉满脸皱纹,粗树皮似得堆着。
“她今夜里不死,都是咱们的罪过!芷兰,你去库房里找两匹窄绫子,丢在她暖阁里去,省的夜里找不着。香草,你多多炖些清茶,我带些老婆子,在这儿等着收敛。”
老家伙说的平静,把姐妹吓得俩心惊胆战,慌不迭各自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胡妈妈等与何姥姥亲近的一拨人,都悄默声摸来了。
众嬷嬷吃着茶,各自抱怨起来。
“咱好容易落在宁国府,每日不打不骂,吃穿用度与主子似得,还月月拿钱使。偏咱这小姐不争气,招惹的夫君婆婆嫌弃,把咱们都带累了。她被休了不打紧,累的咱们还回沈家,吃糠咽菜不成?”
京师贵府之中,沈家是耕读出身,来京不过一代。
府中下人虽多,银钱收入却少,对下人苛刻至极。
沈宅的男女仆人都没有月银,一日三餐也常缺少。
房里丫鬟勉强能温饱,粗使下人挨饿是常事。
婆子丫鬟们都恨不得出去,拼生拼死才跟着沈氏出阁。
才享了三年的福,就让她们回去,怎能乐意!
“沈家就没有被休的女儿!宁国府虽说欺了人,可她也是个不要脸的。若真回了娘家,谁能给她做主?她就该一绳子吊死,也好让娘家父母兄弟,上门来给她讨要说法!”
“就是的!平日里搭千金小姐的款儿,到了关键时候,她就软了性子,连死都不敢了?回了娘家不也是个死?与其丢父母兄嫂的人,倒不如吊死在婆家,也算是个刚烈性子!”
香草守着茶炉炖茶,才知晓大伙儿都盼着沈氏自尽。
如果沈氏今夜死了,所有事都能一笔勾销。
宁国府碍于脸面,只能将她依嫡长媳的礼数安葬。
如此一来,她们这些沈家陪房,就都不用走了。
想起宁国府里三钱银子的月例,还有许多绸缎衣裳,香草也就不害怕了。
透过黄昏暗淡天色,她满含期待的看着正房。
天色暗淡月影高升,忽听正房传来凄厉叫喊:
“不好了!小姐上吊了!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