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非敌，却也不善。
残破的街道上，李妍儿的银铃般的笑声刺破长街寂寥。她绛色斗篷扫过街边积雪，径直停在汤摊前，指尖捏着的蜜饯纸包“啪”地摔在木案上。
“秦哥哥偏心！带墨姐姐喝汤却不叫我！”李妍儿独坐在秦无瑕另一侧条凳上，将两人挤得衣袂相贴，“墨姐姐肩伤未愈，怎能坐这漏风的破凳？”葱指忽地戳向汤摊老板身后：“墨姐姐要不要坐到那儿去？”
墨微辰肩头一颤。今日她和秦无瑕出来，全因他说自己被玉京飞雪震伤，以后再也站不起来，要治疗需付诊金云云。其实她也知道，不过是秦无瑕逗她起身的托词，可她还是来了。
本来两人吃过饭回去，当做无事发生便好。可偏偏被李妍儿追来，撞见她与秦无瑕同凳而坐，她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
店家给李妍儿加了个杯子，秦无瑕广袖微动，却只是将墨微辰的杯子捡到身边：“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们呀！”李妍儿给自己倒了杯茶，突然倾身，发间步摇几乎贴到秦无瑕下颌：“你们来探查城中情况，难道我来不得？对了，墨姐姐那日闯敌营，可找到解密的机关？”
“未曾。”墨微辰盯着汤碗里浮沉的胡椒粒：“但我已有了线索”
“线索？”李妍儿嗤笑着截断，“姐姐昏睡三日能又什么线索？我这一路扮流民、护爷爷，衣服都叫野狗咬破了”
她猛地掀开斗篷，露出被撕破的半幅裙裾：“秦哥哥，你之前说这件最好看了。哼，你得赔我！姐姐躺着便能建功立业，有汤喝有肉吃；我这有功劳又有苦劳的，你可不能偏心啊！”
说完，她便紧紧地盯着墨微辰眼前那碗冒着热气的饣它汤。
“一碗汤有什么稀奇。”秦无瑕招手，店家满脸欢喜地端上一碗热汤，并一份香喷喷的羊肉。
李妍儿瞧墨微辰面前显然没有肉骨头，得意地说了句“秦哥哥待我最好”。墨微辰偷看了一眼，秦无瑕在桌案下拍了拍她手背：“肩伤未愈，不准吃。”
这个小动作却未能瞒过已经见识过一次的李妍儿，见状掩唇，挑明道：“这般贴身疗伤的功夫，即便是真夫妻，也要臊咯”
“我先回去了。”墨微辰霍然起身，袖口带翻醋壶。
秦无瑕扶正壶子，李妍儿却拽住她袖角：“墨姐姐莫恼呀，我只是开个玩笑。我这人心直口快，若哪里得罪了你，你看在秦哥哥的面子上，也不要跟妹妹我计较好不好？”
“你是他的妹妹，”墨微辰甩开李妍儿的手，“不是我的。既知我们是假夫妻，就别来认亲戚！”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妍儿努努嘴，故作委屈道：“忒小气。秦哥哥，我不过是”
秦无瑕冷淡地看着她，看得李妍儿话说不下去。她忽然真觉着委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本就是你自己跟苑姨说，这趟路关乎大事，不涉私情我可是替苑姨看着你呢！你该不会看她有几分姿色，就生了别的心思吧？”
话一出口，李妍儿便知错了。秦无瑕脸色骤沉，他平日里便比旁人冷傲三分，真不高兴起来，周身寒霜简直可冻死人：“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城南暗巷深处，墨微辰独自往回走，满心都是屏风后，秦无瑕会如何安慰李妍儿的模样。刚才她又忍不住对李妍儿恶声恶气，想来此时，他又要花时间轻哄一番罢。
想当初，自己怎么会答应他，帮他挡桃花呢？
搞得挫败感这么强，倒像是她真的在乎了他似的。
她明明，只是想要采用上策完成任务
如今，是不是该采用下策了？
她看向周围空荡荡的民房，忽觉着要不随便找一间躲起来，躲个十日半月，他们护送颜公的要务在身，必不会找太久。
这么好的时机，现在不逃，更待何时？
墨微辰看向矮墙，往腰间一摸，才想起千机引已然折断，大约还在那个破庙里等她去寻回。不过即便没有千机引，自身内力也暂不可用，肩膀还因伤口疼痛不堪，但她的腿脚还算灵活，照样能跑。说干就干，她踩着墙角水缸，手脚并用爬上土墙，突然意识到抬错了一条腿，本该匍匐在墙上轻巧翻过去，却一屁墩骑在了墙头上，眼前俨然是几乎戳到鼻尖的檐角。
如此低级的错误，发生在三岁习武，四岁可独自掏鸟窝的她身上，实在丢人。
她轻咳一声，刚庆幸周围无人，不至于被人看到，便听到一声低笑：“娘子如此登高，是视察军情呢，还是要掏鸟窝呢？”
一低头，秦无瑕赫然就在脚下，仰着脸看她笑话的模样，也是仙气飘飘的。
墨微辰心中一酸：“你来干什么？”
竟不在李妍儿身边陪伴安抚。
秦无瑕一撩衣摆，长身玉立，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庸俗：“有人答应请客，却不付账，我自然要来讨回饭钱。”
墨微辰摘下腰间钱袋砸过去：“都在这里了。”
秦无瑕二指轻巧捏住，似接了个暗器，他当着她的面将钱袋中几个通宝全部倒出，郑重其事地一枚枚数了：“还差两文。”
“怎么可能？”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我可没答应请李妍儿。”
秦无瑕心中一乐，脸上还是讨债人模样：“这可不对。”
“怎么不对？”
“这两文钱并非是妍儿的汤钱，”他一本正经胡诌，“而是某人走的时候，打翻了醋壶，店家让赔的。”
“我哪里、你不是端住”她本要争辩，可话到舌尖突然改口，“反正我就这么多，再要没有，要命一条！”
秦无瑕被她耍无赖的样子逗乐，笑了一会儿，才道：“下来吧。别走了，千机引还在我那里呢。”
墨微辰愣住。
他知道。
他知道她想跑了。
“准确地说，不算在我手上，”他侧身让出一步，一副领路模样，“带你进城可不只是为了喝汤。想要兵器，跟我来。”
瘸腿铁匠的熔炉映亮半个院子。秦无瑕掀开氅衣，露出火炉旁修复如新的千机引。断裂的陨铁接榫处似乎镶着晶石，在火光中流转寒芒。
“我的手艺如何？”秦无瑕看着她拉开千机引链条，“送来时，没想到其中机关那么复杂，一开始连老师傅都没看懂怎么修。好在我略通机关术”
她指尖抚过磁链上新淬的纹路，当真修复如初，甚至比她自己动手，还要更加精致些。
以她家学，兵器是人的第二条命。
他这一续，可不止是镶金缀玉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