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刚刚吞下的,是什么……
屋外,离渊也颇有些震惊地望向石室。
这屋子的确阻隔声音效果极好,可对于他这等武功高强且又站着极近距离的人来说,还是能够听到细微声响的。
即便已经知道县主的性子和寻常闺阁贵女不同,但今日她的表现,还是有些超出离渊的想象。
他有些担忧地望向圣上。
陛下不会因为县主今日的行为,而对其心生……
等等!
离渊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在自家陛下眼中看到的,那是……
欣赏和骄傲?!
裴玠从不觉得崔令窈的报复有什么不妥。
就如同自己得知了身世之后,对太后升腾起的那股杀意,只要是一个还存着基本良知的人,就绝不可能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被害一事无动于衷。
若她选择放了张氏,裴玠才会真的失望。
不!
裴玠想,小瑶儿从来就不是那等披着宽厚外表的假仁假义之辈。
或许在常人看来,女子应当柔善,应当婉顺,她的许多行为已经超出了世俗常理的认知。
可恶人行恶的时候,他们会因为受害者的无辜而手下留情吗?
不会。
他们甚至会因此更加得寸进尺,下手更加阴狠。
既如此,为何不能以悍烈手段还之呢?
裴玠对崔令窈的欣赏,几乎已经到了满溢出来的成都,看得一旁的离渊都有些瞠目结舌。
屋内,张氏也已经被崔令窈如今所说的话惊到了。
她甚至有那么一瞬以为崔令窈被她激得太过而有些疯癫了。
可是……
崔令窈那平静的语气又在告诉她,这一切话语都是在格外平静的情形下讲出的。
她真的做得出!
“你不怕在圣上心中留下一个心狠手辣的印象?崔令窈,你如今还年轻貌美,圣上对你的爱意还正是浓厚之时,便是心中有所不快,他也会暂时压制下来。可这后宫,从来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世家送进宫的贵女,比你容貌娇美者,比你性情柔顺者,比你心地良善者都不在少数,就算圣上对你的宠爱能撑过一年,那三年五载后呢?
你难道以为,他会爱你一辈子吗?你终究会落得一个被抛弃的下场,今日你的狠辣,便是他日送你上路的鸩毒!”
这是张蘋月的真心所想。
这世上,不会有永远长久的爱。
崔老大人爱自己的青梅竹马,不也是和老夫人诞育了三个孩子?
就算崔玿是用药得来的,可后面的两个孩子,总不是被迫了吧?
崔珺心心念念的都是左神谙,可不也是与自己生儿育女,还和夏青有了孩子,而且在威胁到自己前程之时,可以毫不犹豫舍弃了心中的白月光。
崔玿和左神谙虽然琴瑟和鸣,但那不过是因为她们成婚的时日还太短了。
再过十年、二十年,崔珺还能只守着一个左神谙吗?
可惜了。
他们死得太早了,自己看不到这段旁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崩塌的那一日了。
他们的感情,定格在了最浓烈的时候。
所有人提起左神谙,都只会说她对崔玿一往情深,所以才会在得知夫君死讯后情绪激动难产而亡。
这两个人的名字,因为死,永永远远地绑定在了一起。
真是失策啊。
张氏这些年来一直隐隐有些后悔。
她反倒成全了他们了。
“我为何要期待一个人长久的爱?”
崔令窈却觉得张氏这话很有意思。
张氏行了这么多恶事,居然还在思量着所谓长久的爱?
况且,一个人的存在,难道要借助另一个人的爱才有意义吗?
崔令窈不是傻子,她能够感受得到,裴玠待她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或者说,裴玠不屑于隐藏这份不一样。
这份不一样,不仅来源于二人秘密共享的信任,更是男女之间天生的吸引和悸动。
这对裴玠来说有些不可思议。
但裴玠也是人。
他会动心,这其实细想起来也并不是多么不能理解的事。
崔令窈曾经想过逃避。
可后来,她却坦然接受了。
她喜欢裴玠吗?
或许是吧。
她叩问过自己的内心。
他是这个世上,自己目前最为信任的人。
他们可以互相交托后背,可以将对方当做为自己托底的人,他们共享着一切浓烈的情绪,悲伤也好,喜悦也罢,他们能够看透彼此掩藏在面具下的那一抹真实。
那些深夜里,裴玠或是为了安抚自己,或是为了寻求自己的安抚而来到葳蕤苑的举动,她不是石头做的心肠,自然也是会为之触动。
从失去爹娘开始,她习惯了一个人,连曾经最信任的婢女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利益毫不犹豫选择背叛,还有什么能值得信任呢?
可互换一事,用一种荒唐的开头,将他们强行绑定在了一起,并滋生出了信任。
从信任,到喜欢,这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过程。
可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
裴玠,是皇帝。
这是他最重要也最不可能脱离的身份。
一个皇帝,会有全心全意的爱吗?
古来史书之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皇帝,用屈指可数来形容似乎都有些过于奢侈。
就算他心中装着一个女子,似乎也不影响他枕畔睡着旁的女子。
个人的感情,家国的利益,身体的欢愉,这些永远是可以分开而论的。
可女子,尤其是后妃,她们没有这样的机会。
一生的悲欢喜乐,家族的兴衰沉浮,都系在了君主的身上。
她们甚至连说一句嫉妒的权力都没有。
崔令窈看得十分清楚。
所以,她从不期待。
她不是靠着裴玠的喜欢才得了他的信任。
而是因为用能力和行事得了他的信任,才滋生出了喜欢。
所以,哪怕他日这份喜欢的心不在了,他们之间,依旧是互为信任的伙伴。
她不需要靠任何人的喜欢才能成为谁。
她本就是崔令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