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长辈身体违和,孙女儿穿白戴素来探病,进门就跪在地上哭。
别说是宁国府这样的勋贵人家,就是小门小户里,也是十分忌讳的。
宁老太君乍看这情景,凭空又添一层气愤。
可她老人家听了话音儿,忙疑惑的转头看向宁夫人。
“不许二丫头出院儿是怎么回事?咱府里的小姐,平白受禁足的处罚?”
斜睨了眼庶女这副模样,宁夫人唇角就泛起冷笑。
自从这庶女当面说出嫡母不公的话,宁夫人便没再将她放在心上。
宁夫人关怀抚育庶女,看得是故去丈夫颜面,与当家主母的责任。
若庶女明白事理知道感恩,宁夫人自然多抬举抬举。
可如今这情形,庶女摆明是个白眼狼,宁夫人也就没了顾忌。
听宁老太君询问此事,她还是打算敷衍过去,并不想立刻发难。
“二丫头身子一向不太好。自入夏以来,她接连中暑生病,母亲也是知晓的。上个月她来锦鑫堂来说话,在院门口又昏过去了。我瞧着实在不太好,这才让她少出门,多在自己院里歇一歇。”
宁夫人自觉对庶女已经仁至义尽,当初若不是怕连累长女的名声,对她的处罚早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这也就是宁国府素来宽容,若在别的严苛府邸,庶女哪能活得这么安逸。
可宁二小姐的心里,自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听见嫡母用自己体弱来遮掩,还以为宁夫人是不敢告知祖母实情。
她跪伏在地上,白皙小脸上满是泪水,眼睛都哭红了。
“祖母,都是孙女儿不好,前些日子惹太太不高兴。太太才命教引嬷嬷来,让孙女在院里学规矩不许出门,更不许孙女儿来给祖母请安!”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指责嫡母背着祖母磋磨自己了。
宁二小姐跪在地上哭诉的样子,全没有半点大家风范。
宁国府的小姐们从小受礼仪教导,断不该有这等矫揉造作的样子。
在场包括宁老太君在内,连同二房三房太太,都有些看不下去。
就她现在这等样子,确实需要教引嬷嬷重新教导规矩。
可对于宁老太君来说,二丫头失礼是小事,她老人家受蒙蔽才是大事。
因此宁老太君没责怪宁二小姐没规矩,倒是怒冲冲对着宁夫人发火。
“府里竟还有这等事?你把二丫头禁足在院子里,我老婆子竟然半点儿都不晓得?撵了她院里的丫鬟婆子,你也不来禀报我一声?”
眼见祖母对嫡母动怒,宁二小姐终于算是松了口气。
毕竟祖母念着血缘亲情,还是宠爱疼惜自己的。
她方才的眼泪还有些掺假,现在眸中热泪才是真情实感。
禁足这些日子,她已经度日如年,听到晋州的婚事,自然更觉得绝望。
此刻跪在鹤寿堂里,抓着祖母的衣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宁二小姐也不等旁人插口,更不让宁夫人说话。
“太太把我的乳母嬷嬷,还有大丫鬟都撵出去了,孙女身边一个体己人都没有。想要派人来给祖母请安,也是办不到的!祖母,孙女儿好想您!”
宁老太君面容满是阴霾,低沉的仿佛死水。
将孙女儿禁足,撵走贴近的丫鬟乳母,这等大事儿自己竟然丝毫不知。
看来儿媳宁夫人做当家主母,是要把自己这老婆子彻底架空了。
宁老太君想起种种前情后事,越想越愠怒满怀。
做婆母的还没有老迈糊涂,宁国府里还由不得儿媳只手遮天!
“你禁足了二丫头,还要把她贴身的人都撵走,这是哪一门子的道理?二丫头今年才十五岁,正是议亲及笄的年纪,受这等禁足之辱,被未来婆家知晓了,她要如何自处?她一个小姑娘家,能犯下何等滔天大罪,你就这样不教而诛?你便是这般做嫡母,教养庶出女儿的吗?我们宁国府向来嫡庶如一,难道你对大丫头也是这般?”
宁老太君手掌拍着软榻,一连串质问,气得连连喘息。
鹤寿堂里的儿媳孙媳,一个两个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半声。
惟有宁夫人两步走到榻前,令丫鬟上去捶背,自己屈身在旁半跪,低声劝解道:“母亲息怒,自家身体要紧,万不可为了儿孙辈着急上火。”
她还能平心顺气的说话,二三房太太不得不佩服大嫂这份气度。
沈氏见婆母受责骂,本存着看热闹的心,可自问没这气量本事。
“二丫头的事没及时告诉您老人家,确实是媳妇的错处。因着当时,您老正忙着教养三丫头四丫头,鹤寿堂内外事务繁忙。儿媳这才将这事延误下来,没拿来让您老人家烦心。”
宁夫人说这话,瞥了眼塌边跪着宁二小姐,唇角露出些许冷笑。
宁老太君仍然不依不饶,眉心紧蹙满脸皱纹。
“二丫头就是再犯错,你也不该将她禁足!”
“既然母亲问到这里,儿媳也就不得不说了。当着二房三房两位弟妹,这教养不周全的过错,儿媳少不得要担着。”
宁夫人淡淡笑了笑,起身走到宁二小姐身旁,轻声细语缓缓道来。
“五皇子选亲事的时候,母亲令三丫头四丫头去参选,本是议定了的。谁晓得二丫头私下用了心思,就与身边乳母丫鬟筹谋。不知是打点谁要银子使,竟还包了自家头面手饰,要去当铺里典当。这些事瞒得咱们做长辈的,半分都不知晓。幸亏是门上婆子,抓着她乳母的手,这才来报我知道。我只怕丑事外扬,忙将她乳母与丫鬟打发了,让她回院里反省过错。”
宁二小姐听嫡母当众说这些话,脸色瞬间就白了。
宁国府里对小姐们的教导,从来是姐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个姐妹出了事儿,都会连累家中其他人的名誉。
也是为了告诉她们,兄弟姐妹要团结一心,不能心生外向。
宁二小姐本以为自己这桩事,宁夫人一定会为她遮掩。
毕竟嫡母就算不替她着想,总要替已经订婚的亲生女儿名誉着想。
谁知宁夫人竟当着祖母与婶母嫂子的面,将这些话都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
宁老太君原本低沉的脸色,瞬间染上一层漆黑。
宁夫人用手帕遮着唇角,轻轻叹息了一声。
“知晓这件事时,媳妇也如母亲这般惊诧。没想到二丫头年纪不大,竟然私自计较起终身大事来。这样的事儿若传扬出去,人家岂不是会说,咱宁国府的女儿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因此,媳妇将她禁足也是无奈之举。”
“母亲……我不曾……”
宁二小姐的脸色,从刚刚的苍白,瞬间羞得血红。
宁夫人款款起身,往软榻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神都没看她一眼。
“你在房里供了你母亲牌位,我自是要成全你的。往后你唤我太太就好,我做不得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