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银子没了,梨月魂儿都出了窍。
不知过了多久,秋盈哼着小曲儿,提着小篮进门。
她出去买东西,竹篮里放着几包蜜饯,还有三条绫子汗巾儿。
进门被灰土呛着,连打两个喷嚏。
“作死的小月,发什么寒邪?扬了这一炕的土,谁给你收拾?”
梨月抹把脸,瞬间红了眼睛,不知该怎么和她说。
秋盈不知噩耗,笑眯眯招手。
“给你买了条点翠汗巾儿,八宝璎珞穗子,要三钱银子!给环环买了条玉色串花凤的,也好看!过来呀,怎么不高兴?”
眼泪顿时涌出来,梨月撑不住哭了。
提心吊胆费尽巴力,好容易赚二百两银子,三个人的前途都指着它。
如今竟然丢了?
别说是汗巾儿了,就是山珍海味在眼前,她也高兴不起来!
“咋了?哭啥呀?”
秋盈撂下汗巾子,傻呵呵的问。
梨月一把抱住秋盈,指着顶棚上的洞,上气不接下气。
“哪个杀千刀的贼囚根子,把我的银锭……”
“你才是杀千刀贼囚哩!”
秋盈嗔着脸推开她,嫌弃的掸新衣裳,伸手在竹篮底下摸出几张纸。
“我刚去钱庄子,把银锭换成银票。一人六十两银票,你一张我一张,这张是环环的!”
梨月是头次见银票,眼睛瞪的圆圆的。
三寸宽六寸长的桑皮纸,满满都是是龙纹与篆字。
一边写着“朝廷宝钞”,一边写着“通行天下”。
底下小字注释“户部准造,银钱通使,伪造者斩”。
当中是龙飞凤舞大字票额:“既兑白银六十两整”。
这就是银票啊?摸着光滑硬挺的纸,说不出的舒服。
失而复得的愉快,夹杂着委屈的怒火,梨月立刻呲牙。
“你也不和我商量一声?吓死我了知道吗?还以为银子丢了!干活儿不见你手这么利索!兑银子你手头倒快,亏那些银锭子你能抬得动!”
银子没丢就好,骂秋盈一顿出口气。
秋盈大热天跑去兑银票,提着这许多银子,累的满头大汗。
听梨月还敢骂自己,自是不甘示弱,抓着衣襟按在炕头就打。
“早好些天和你说了,今天好容易得闲儿,是你自己记不住!我能昧下你的银子不成?一天到晚只认得钱,你还疑心我哩?”
银票比银锭子占地儿小,能随处收藏不容易丢,她们早该换银票了。
梨月没见过银票,一直不敢出头去兑。
好在秋盈认得这个,银票小押当票子,她熟的很。
秋盈家开宝局子,在京师还算有钱。
她六岁那年,亲爹犯案发配边关,把她卖了五两银子。
银票轻飘飘的,不能放顶棚里。
“毛贼进宅不偷鞋,嫌晦气,藏在鞋里最保险!”
秋盈找出几双旧鞋,把银票折起来缝进鞋底。
梨月觉得不好,拿出来肯定是臭的。
可秋盈坚持藏这里,她也只好答应了。
仔细藏好银票,俩人赶回了小茶房。
茶炉子烧着火,屋里热的待不住。
梨月搬凳坐在廊下,洗过手就去敲碎冰。
热天能吃上口冰酥,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真正的酥山,要用半溶不溶的奶油,一点点滴在银盘上,渐凝渐冻成山。
没牛乳做不了奶油,梨月改用碎冰做山,清凉凉也不错。
鲜红蜜豆拌着果浆淋下,甜蜜蜜凉丝丝,甘露洒心似得,燥火全消。
剩下的冰不多,一共没做几碗,头一碗自然要给赵嬷嬷。
老人家在正房坐着,守着大冰鉴热不着,让给夏芙吃了。
环环与秋盈一人吃了一碗,梨月吃了一碗,后来的两人分吃一碗。
“香蕊姐也丢东西。她平日戴的赤金绞丝镯子,今早洗头发放在枕头底下,刚回去就没了。肯定是香卉偷的,贼根子斩不断,临走还顺人家东西!”
香蕊是三等丫鬟,与香卉住一个通铺。
通身一个金镯子值钱,日夜带着不离身。
梨月支着耳朵听,心里就在琢磨。
洗头发这会时间,就被人摸了镯子去,必定盯她好久了。
议论了几句话,就听见丫鬟房里哭声凄凉。
大伙儿胡乱吃了酥山,一窝蜂跑去窗外看着。
香蕊坐在地上,手搭着炕沿儿,哭的披头散发。
“杀千刀的贼蹄子,我娘临死留给我的镯子!谁拿了不得好死!”
“是啥时候丢的?再好生找找!褥子下头炕洞里头都没有?”
梨月她们七嘴八舌,都劝她再找找。
香蕊拍着枕头哭叫:“我洗头的时候,就放在这里了!只说撂一会儿就回来,谁知就没了!天煞的贼不得好死!”
这边闹嚷的声音大,赵嬷嬷皱眉走来,不问缘由就骂。
“青天白日鬼叫个什么?主子不在家,就没王法了?”
大伙儿七嘴八舌,说香蕊丢了随身金镯。
赵嬷嬷啐了一口,指着鼻子责问:“奴才秧儿浪蹄子,平白戴什么金镯,显着你娘老子有钱了!主子的院里有你喊失盗的?主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骂了好一顿,这才问道:“把镯子放在哪里?”
香蕊哭哭啼啼指枕头:“刚洗头发,就放这里了!”
细布荞麦壳软枕,空荡荡松江布绵褥,哪有金镯的影儿?
“既是这里丢的,就向这里找去!再敢哭叫号丧,把你也丢回沈家!”
赵嬷嬷满脸愠怒,抄起鸡毛掸子,劈头盖脸打了几下,转身走了。
香蕊被打的不敢哭,委屈的咧嘴撞墙。
梨月她们等赵嬷嬷走远,换忙进屋来扶她。
“这院里除了香卉,说不定还有贼哩!赵嬷嬷不管咱死活!”
有个小丫鬟气不愤,夏芙连忙摇头,捂嘴不许她抱怨。
“嬷嬷的话有理,凤澜院大奶奶是主,抓贼闹事咱主子丢人。香蕊,你听姐姐的劝,自认个倒霉罢了。这件事万不能让大奶奶知晓。奶奶的脾气你知道,闹出事来是你吃亏。”
一顿连吓带哄,香蕊哭的更惨了
梨月怕地上潮湿,让环环与秋盈架着她上炕。
“香蕊姐别坐在地上,上炕歇一歇去。”
揭枕头褥子的时候,梨月有些诧异。
铺盖里面沾了些炭灰,轻轻一掸就抹黑一片。
这种灰梨月认得,她的小院里满地这种炭灰,扫都扫不干净。
一群人出了屋儿,午初阳光正盛。
“夏芙姐?”梨月朝夏芙咧嘴笑。
“哦,看我差点忘了,给你三个钱!”
夏芙背身一哆嗦,看是梨月唤她,连忙掏袖子。
不知为何手一抖,三个铜板叮铃铃落地。
梨月笑眯眯蹲下拾钱,殷勤的替她掸拖裙儿。
“姐姐裙子沾脏了。”
“没事儿,不要紧!”
夏芙推开她,一阵风似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