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舟注意到她脚上崭新的绣鞋,鞋面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他忽然想起什么,抿了抿嘴唇,转身从马车里拿出个油纸包:“正好,二小姐买的橘子,尝尝?”
甘棠犹豫着伸出手,又在半空停住。
许舟干脆上前几步,将油纸包塞进她怀里。
“酸…”她咬了一瓣,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却还是坚持咽了下去。
许舟看着她被酸得泛红的眼角,忍不住笑了:“这么酸还吃?”
“不是,特别酸。”甘棠低头盯着鞋尖,声音越来越小,“还好。”
“行,那我们回去吧,”
许舟突然伸手握住甘棠纤细的手腕,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强硬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嵌入她的指缝,十指紧紧相扣。
甘棠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本能地想要抽手,却被握得更紧。最终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许舟牵着,只是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许舟牵着她往苏府走去,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昨天早上听说大公主为糯米发愁时,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暮色中的青石路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甘棠始终落后半步,冰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每当许舟说到关键处,她都会轻轻点头。
“那些地头蛇张口就要二百两银子,你猜我怎么着?”许舟夸张地比划着,“我能惯着他那臭毛病?我直接带人把旧窑拆了!大公主后来派来的军匠倒是厉害,那个秦铁匠…”
甘棠突然“嗯呢”了一声,许舟惊讶地转头,发现她正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出神。月光下,她冷峻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
“可惜最后还是被大公主摆了一道。”许舟继续吐槽,“不过这也在我的预料之内,大公主也是讲道理了,不然也不会答应我那些个条件,而是直接抢了……”
“嗯呢。”甘棠又应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些。她试着回握许舟的手,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
路过荷花池时,许舟突然停下:“对了,你知道水泥凝固后有多硬吗?大公主亲自抡锤子,那锤头比司琴脑袋大……”
他边说边比划,差点打到路过的小厮。
甘棠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两人走到大小姐院前的岔路口,灯笼的光晕在石板路上画出两个交叠的影子。许舟松开甘棠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帮我问问大小姐,说好的每月同房一次…”
他顿了顿,笑得有些狡黠,“今晚行不行?”
甘棠冷着脸瞪他,月光下耳尖却红得透亮。她别过脸去,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许舟哼着小调回到小院,用过晚膳后特意让汀兰备了热水。
浴桶里的蒸汽熏得他脸颊发烫,脑海里全是甘棠红透的耳尖。
换上宽大儒袍时,许舟对着铜镜系了半天衣带,最后索性松垮垮地挂着。
发梢还滴着水,他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出,差点撞上正在收拾衣物的汀兰。
“记得把我房间收拾下,”
许舟边说边比划,“点上团香,今晚…”
话到嘴边突然卡住。
小丫头刚沐浴完,发梢还沾着水珠,杏眼湿漉漉地望着他,像只懵懂的小鹿。
汀兰却突然眼睛一亮:“公子,今晚大小姐要来同房吗?”
她雀跃地拍手,脸上是纯粹的欢喜,“我这就去准备!”
许舟心头突然泛起酸涩。他张开双臂将汀兰搂进怀里,少女的身子单薄得让他心惊。“傻丫头…”
他轻抚着她半干的发丝,声音有些发哑,“怎么就这么…”
汀兰在他怀里仰起脸,笑得眉眼弯弯:“公子终于不用独守空房了,汀兰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灵活地钻出怀抱,抱起熏香盒子就往里间跑,“我这就去点香!”
夜风穿过回廊,带着初春的凉意。
许舟望着汀兰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衣带系得太紧,勒得心口发疼。
月光如水银泻地,铺满了整个庭院。许舟踏着月色来到大小姐院前,只见司琴一袭素白纱裙倚在门边,纤细的腰肢微微前倾,粉色的绣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裙摆,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姑爷!”见到许舟身影,司琴立刻站直了身子,眉眼弯成月牙。
许舟走近问道:“大小姐在吗?”
“在后院练字呢。”司琴拢了拢鬓角碎发,“棠棠也在后院。姑爷…”
她话未说完,突然轻呼一声,许舟已经伸手在她粉嫩的脸颊上轻轻一掐。
“我去见大小姐。”许舟笑着跨过门槛。
司琴愣在原地,指尖碰着被掐过的脸颊,小跑着追上去:“姑爷又欺负人…”
她声音软糯,倒像是撒娇多过埋怨。
许舟没有回头,嘴角不自觉扬起,欺负司琴真好玩,还得是这种呆傻的孩子。
身后司琴提着裙摆跟上来,白纱裙裾在月光下翩跹如蝶。
刚接近后花园,就听见里面传来利落的剑刃破空声。
“唰!唰!唰!”
司琴凑到许舟耳边小声道:“姑爷不知道,棠棠这几日练剑可勤快了,一回来就抱着剑不撒手。”
她顿了顿,“其实姑爷刚回来该好好歇着的,小姐那边我去说一声就成。”
许舟随口应着,注意力却穿过月洞门,落在后院中。甘棠的剑招比往日更加凌厉,每一式都带着破空之声。
“我听棠棠说姑爷把事情都办妥了。”
司琴继续碎碎念,“真是太好了,小姐这两日总念叨…”
两人说话间已踏入后花园。
月光如练,倾泻在庭院中央那株老桃树上。粉白花瓣随风飘落,在月白衣袂间纷飞。甘棠手中三尺青锋流转如银蛇,剑尖挑起一片落花,刹那间碎成星芒。
许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甘棠——素白衣裙被剑气鼓荡,宛如月宫垂下的云纱;往日总是紧束的长发此刻散开,随着旋身动作在腰间划出墨色弧线。
最令人惊异的是她舞剑的韵律,不再是往日杀伐决断的凌厉,反倒像在描摹某种古老的祝祷仪式,每个剑花都带着说不出的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