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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无声的离意

    薄景言摇下车窗,看向马路对面。

    安静停在一个小摊前,笑着问立在摊子后面,冷地不停搓手的老人:“今天下大雨,王奶奶怎么出摊了?”

    “反正在家也是闲着,还不如出来挣点钱。”

    “今天生意好吗?”

    “下雨天,生意哪能好?”王奶奶指着一堆生红薯,长叹一口气,“摆了一晚上,卖出去两个。”

    “真辛苦。”安静摸出手机,扫了一下收款码,“这些红薯我全要了,王奶奶先烤,我一会儿出来拿。”

    “安丫头,不用的,我不能每次都占你便宜。”

    王奶奶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一百块。

    “快把钱收回去。”

    “没关系,今天是最后一次,就算王奶奶以后想占我便宜,也没机会了。”

    “你——”王奶奶眉毛一皱,“要走?”

    真正的离别,都是悄无声息的。

    她不喜欢离别,尤其不喜欢无声无息的离别,如果她要和谁告别,她希望能和他郑重其事地告别。

    可惜,她不能。

    尽管她不能和想要告别的人告别,但她可以和一个陌生的京北人,笑着道一声再见。

    “恩,要走了。”

    “去哪里?”

    “不知道。”

    她在京北已经了无牵挂,去哪里,都可以。

    “王奶奶,我先进去,一会儿来找你拿红薯。”

    安静笑着转了个身。

    快走过疗养院大门的时候,她又停下脚步,回头对摊子后面的老人家说:

    “王奶奶,你已经为儿女担了一辈子心,现在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以后就让他们为你操心吧。”

    “唉……”王奶奶长叹一声,卷起一个无奈的苦笑,“我也想,可谁叫我没福气,生了两个讨债鬼。”

    王奶奶是没福气,但她的孩子很有福气,天底下的事情,大概永远是这样,一饮一啄,各有圆缺。

    “安丫头,要是我能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该有多好。”

    “呵……”安静笑了,“王奶奶,我不孝顺的。”

    “怎么可能?”

    小时候,她妈每回和她爸吵架的时候,都喜欢问一句:“我才是你老婆,为什么你对外人更好?”

    她也不懂,但是她告诉自己,以后不能这样,没想到底是,她终究还是长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王奶奶,我进去了,如果您烤完红薯,我还没出来,您就把红薯留在马路边上,先回去好了。”

    “那怎么行?”

    “行的。”安静挥挥手,“王奶奶,再见了。”

    “好。”

    王奶奶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多好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谁家父母,这么有福气?”

    她低下头,抽掉封炉火的挡板,开始生火,等火烧起来,她夹起红薯,一个一个地往炉子里塞。

    “老人家,我要一个红薯。”

    “卖完了。”

    王奶奶急忙抬起头,她那双带着抱歉的老眼,在看到薄景言的一瞬间,变成了猝不及防的惊讶。

    这人好漂亮,比电视上的明星漂亮一百倍。

    这样的人,怎么会光顾她的摊子?

    “不好意思。”王奶奶欠了欠腰,一双手不自在地在胸前的围兜上搓了搓,“红薯刚刚全卖完了。”

    “是吗?”

    “嗯。”

    王奶奶点点头,越发不好意思了。

    “先生晚来一步,红薯全被一个丫头买走了,虽说她吃不了这么多,但她付了钱,我就不能卖给你了。”

    “老人家说得丫头,是安静吗?”

    “对!”王奶奶笑了起来,脸上的局促没了,换成明晃晃的喜悦,“先生认识安丫头?”

    “恩,我们是……朋友。”

    “原来是安丫头的朋友,那你等等,第一炉红薯马上就好,等好了,我给你夹个最大最热和得。”

    “可以吗?”

    “当然可以!”王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先生是不知道,这几年安丫头有多么照顾我,她每回来……”

    王奶奶一边给红薯翻面,一边和薄景言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安静。

    他们说话的时候,安静走进了疗养院。

    西山疗养院和帝豪一样,在京北的地位不上不下,是个上等人瞧不上,下等人挤破脑袋想进去的地方。

    想当初,她被法院通知尽孝顺义务的时候,她爸已经搬进了这里,任凭她怎么劝,不肯挪地方。

    这一晃,七年过去了。

    她轻叹一口气,穿过自动玻璃门。

    晚上的疗养院很静。

    前台亮着灯,灯光比夏天正午的阳光更惨白,两边走廊的日光灯关着,只有地脚线上绿色的安全出口灯,在一闪一闪。

    值班的护士窝在护士台的后面,对着供暖的小太阳,嗑着瓜子聊着天。

    矮个的护士吐出一片瓜子皮,瞟着墙上的钟,不耐烦地问:“这都几点了,那个安静怎么还不来?”

    “就是说啊。”

    “她不会不来了吧?”

    “不会,安南总归是她爸。”

    “那可未必!”矮个护士眼睛一横,开始抱怨,“早上,安南不行了,想见她最后一面,我打电话通知她赶紧来。

    她居然说,等死了再通知她。你说,哪有这种女儿的?”

    “唉……”高个的护士摇摇头,“安南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倒霉地摊上一个这么没良心的女儿?”

    “人善被人欺呗。要不然,他怎么能既摊上一个没良心的女儿,又能摊上一个没良心的老婆呢?”

    “你还找过他老婆?”

    “安静不管安南,我不得替他想想办法?

    我联系了派出所,让他们找到了安南的前妻,谁知道他的前妻更狠,说如果安静不替安南收尸,就让我们随便找个地儿扔了。

    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人呐?!”

    “行了,咱们也别念了,赶紧再给安静打个电话,万一她真不来,总不能让咱们给安南收尸吧。”

    高个的护士站起来,拎起座机的话筒,要拨电话,这时,她的眼角瞟到了护士台前站着一人影。

    “安——安小姐?”

    “抱歉,我来晚了。”

    “没,没事。”

    “我爸在房里?”

    “在,在。”

    “那我先上去?”

    “好,好。”

    高个护士勾着一抹干笑,目送安静拐上楼梯,等她看不见安静了,立刻回过头,问矮个的护士:

    “她没听见吧?”

    “听见又怎么样?”矮个的小护士故意拔高声音,“她既然做得出不孝的事情,还怕被人说吗?”

    “诶哟,大姐,你倒是小声点……”

    安静听着小护士的话,面无表情地走上二楼。

    二楼更暗了。

    她立在楼梯口,看着踢脚线上安全出口的两排绿灯,听着窗外呼呼刮的北风,想起了很久以前。

    她曾经在江城的疗养院,走过一条相似的通道。

    那时的她已经很老了,得了治不好的病,独自住在养老院里等死,临死前,她的心里写满悔恨。

    她在濒临死亡的日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会把一生仅有一次的人生,过得这么糟?

    糟到活着得时候一事无成,快要死了无人牵挂?

    可不管她多遗憾,她还是死了,奔赴黄泉的前一刻,她对自己说,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

    她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在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1997年的某个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