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凤坐在楼梯口,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后背靠着比a4纸更亮白的墙壁,哭得伤心欲绝。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不耐烦的质问。
“哭什么?”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她爸立在一米之外,眼神冰冷又嫌弃。
“爸?”
她爸不是死了吗?
“别哭了!被你妈听见,又要骂你。”
她妈喜欢骂人,她爸在的时候,骂她爸,她爸不在的时候,就骂她,一年四季,天天要骂两句。
她又被她妈骂了吗?
安凤低下头,看见了一双小小的手,小手拽着一张揉成一团的纸片。
她捻开来一看,上面写着:我想死。
“别哭了!”她爸不耐烦地吼了一句,“难得你妈不骂人,你又躲在楼上哭,是嫌你爸不够烦吗?”
安凤懒得理他。
她跑进房里,关上房门,奔到书桌前,拉开了最下面的抽屉。
抽屉里堆满了各种大小、形状、颜色的碎纸片,每一张碎纸片上都写着同样的三个字,我想死。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进抽屉,从抽屉的角落里,摸出一把水果刀。
这是她在九岁那年偷藏的,准备有一天用来杀了自己的刀。
刀上没有刀鞘,刀把冰冷,刀刃锋利,她伸出食指,在刀刃上轻轻一划,指尖被划出一条血线。
真疼。
钻心的疼痛告诉她,她重生了,回到了人生还没有开始,生活充满无限希望和可能的孩提时代。
今年的她,是多少岁?
安凤开始翻找房间。
她在床头的书包里翻出了四年级上学期的课本,在语文课本里找到一张写了一半的作文方格纸。
作文的题目是,庆祝香港回归。
这是1997年。
这一年,她十岁。
所以,为什么是这一年?
巧合吗?
她还在思考,窗外传来一声:
“砰——”
她立刻探出脑袋,她看见她的叔叔提着一根铁棍,踢开了她家的院门。
“张小莲,你给我滚出来!”
她叔的一声吼,让安凤知道,为什么她会回到1997年了。
这一年的春天,她妈东拼西凑,好不容易造起一栋二层小楼。
从小楼开始造得那天起,她的奶奶、爷爷、叔叔、小姑,天天上门。
别人家的亲戚在这种时候上门,是来帮忙的,她家的亲戚不一样,天天上门是为了和瓦工抢饭吃。
她妈要是不肯他们吃,他们就逼着她妈掏钱,她妈没办法,只能由着他们天天上门,白吃白喝。
房子造好的第二天,她奶奶领着她叔叔在她家坐了一天,说她叔娶媳妇缺点钱,让她爸给十万。
可那个时候,她婶婶还没影呢。
她爸胆小,憋了半天,说钱不在他手里,让她奶奶和叔叔去和她妈要,她妈哪有钱,一口回绝了。
她奶奶气得在她家门口,破口大骂了半天。
她说,安家家门不幸,自己命苦,生了一个不忠不孝的儿子,儿子又娶了一个无情无义的媳妇。
村里的人隔着一条石子路,看了半天热闹。
本来以为这个事情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傍晚,她叔叔提着一根铁棍,踹开她家新安的铝皮门。
而她,就是回到了这一天!
她记得这会儿她妈应该在屋檐下洗菜。
安凤推开窗子,探出脑袋往楼下看。
她妈果然蹲在地上,她看见她叔闯进来,立刻吓得弹起身,色厉内荏地问:“安北,你想干嘛?”
“打你!”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安北抡起铁棍,砸上水泥地。
“嘭——”
新铺的水泥地,瞬间多了一个窟窿。
她妈吓死了,朝屋里大喊:“安南,快出来!”
安凤离开窗子,打开房门,她爸缩在楼梯后面,假装自己不在家。
“爸?”
“乱叫什么?”他爸卡着嗓子,横了安凤一眼,“回你的房间呆着,外面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她也觉得这些事不该和她有关系,毕竟她只有十岁,还担不起这些。
所以上一世,她听了她爸的话,缩在家里,看着她妈被她叔暴打,打到逃出家门,在村里抱头鼠窜。
那天,没人帮过她妈。
事后,她爸跑了,她妈躺在床上,质问她为什么不救她?
她哆嗦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妈笑了,笑声比冬天倒挂在房梁上的那根冰锥还要寒冷刺骨,她说,安凤,你比你爸更没用。
从这天起,她妈恨上了所有人,她恨打人的叔叔,不吭声的爸爸,看戏的邻居,没有半点用的她。
她变得越来越暴戾。
她爸不敢惹她妈,只要她妈发脾气,他就逃出去,躲个几天,她妈火气没处撒,全撒在了她身上。
她妈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是生了她,她为了她强吞一辈子的痛苦,最终却养出一个不孝女。
她觉得她妈骂得对,她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妈,于是终其一生,她都想赎清这份罪孽。
她拼命读书,年年都得第一,只为了让她妈在人前能说一句,自己养得女儿比谁家孩子都聪明。
可读书不错的她,却没能找到一份足够体面的工作,她妈很不满意,天天骂她没用,丢人现眼。
她不敢反驳,省吃俭用,把挣来的钱全部上缴。
她妈一边收了钱,一边继续骂她没用,她就想法子兼了两份职,又把兼职挣来的钱也全部上缴。
二十七岁的时候,她谈了一个男朋友,她妈嫌弃对方穷,逼着她分了手,要她嫁给一个二婚男。
结婚前,二婚男被一个寡妇勾搭,毁了和她的婚事,他到处和人说,是她有病,他才会悔婚的。
她妈听信传言,和她爸一起,立在村子口,当着一村人的面,哭自己可怜,养了个有病的废物。
从此,她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
四十岁的时候,她妈病了。
她在床前,衣带不宽地照顾了她半年,医生和护士都说,她生了个孝顺女儿,只有她冷笑不言。
她在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安凤,我为什么要生下你?”
她听完,哭得痛不欲生。
别人都以为她舍不得她妈,只有她知道,她是不甘心,不甘心付出那么多,却得不到她妈的一句认可。
这一世,她不想这样了。
安凤跑回房间,拿起了水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