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嘴里骂着前生冤孽,抬眼看着他时,却又是百感交集。
不知怎的想起早先,夫妻也曾有过和好的时候。
虽然算不上蜜里调油,也过了几天和睦日子。
当初宁元竣的样子,何曾这般冰冷刺骨?
沈氏只是不明白,天下男子为何总这般负心薄幸。
宁元竣见她哭得泪流成河,不由笑着叹了口气。
“看这话好没来由,说不上两句话,你就要生生死死的咒自己几句。这桩事我早就想同你说,怕的就是你你心里爱吃醋,凡事不往正经处想。”
沈氏听他说得轻巧,心里只盼着此事有缓,还能说动夫君的心意。
强撑着坐起身来,拉着宁元竣的手,哭得愈发难挨。
“夫君真是对我冷了心思,妾身没有旁的法子。你只拿出条白绫子来,将我勒死在这里罢了。我虽然不合你的心意,到底是三媒六证有来处的女儿,不是那等下贱丫头。你既然八抬大轿抬了我来,我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夫君到时候拿上副熟料板材,把我尸身成殓了,回个神主子放在祠堂里,早晚好叫我讨些香火浆水,便是咱们夫妻一场。到那时候,你只顾把欢喜的都娶来,就是娶上十个八个,妾身就管不着你,心里也不敢抱怨!”
这几句话哭得情真意切,扑在宁元竣的怀里,把他衣裳都沾湿了一片。
她这里虽然哭的声嘶力竭,怎奈宁元竣是流水落花无情。
见她寻死觅活哭闹,唇边还带着些笑意,把人搂在怀里劝慰。
“你这话真是好糊涂,我就再娶个人进门,与你有什么妨碍之处?咱府里你是正经主母,覃姑娘过来也得给你做妹子。她的兄长是我副将,又有吕公公做保山,这桩亲事我实在推脱不得。”
“我心里思忖着,你身子时常不好,娶她过来帮着你料理家务,闲时也可与你做个伴儿,岂不是两全其美?你把心好生放下,你我已是夫妻,我自不肯亏待了你。无论如何她越不过你的身份。休要这样耍孩子气,传出去岂不让人家笑话?”
这话说的虽然和缓,却把沈氏听得遍体生寒,心血都似冻住了。
宁元竣见她脸色惨白如纸,无奈蹙着眉,又笑着劝说。
“这一日不吃不喝,只顾哭闹生事,究竟也是无用。你听我一句,起来好生吃些汤水,把身子养好。过几日覃姑娘行礼,你少不得出去接亲进门。若那日不出去,只怕让亲戚朋友闲话,说你沈家女不贤惠。”
边说边从床头端起那盏鲫鱼鹘突羹,就要强令着沈氏喝。
“我命丫头与你煮了盏药膳,专治胃冷脾虚不进饮食症候,你尝尝。”
那汤羹撂着半日,早都是凉透了,鱼鲜腥气更浓。
沈氏扑鼻闻见味儿,扭头挣扎不肯喝,也犟不过他的气力。
竟从嘴里灌下了两口,就觉胃里翻江倒海,立刻呕了出来。
呛得慌忙推开宁元竣手臂,伏在床沿大咳大嗽,把两腮涨得通红。
剩下的半盏汤水,都泼在了床沿上,把锦缎衾褥都污了。
芷清与赵嬷嬷见状都惊了,慌忙赶上来拍背抚胸,收拾衣衫床褥。
宁元竣这才起身,就令二人好生服侍,让大奶奶歇息调养。
“今日大奶奶累了,早些打发她睡下。明早我让府医送汤药,你们早晚打发她吃。过几日若再病,就是服侍不周,只拿你们是问!”
冷言冷语吩咐过了,挑开暖阁帐子就走。
任凭沈氏凄凉哭喊,他是连头都没回一下。
此冬夜虽然无风,天气却冷的刺骨。
梨月在环环的小屋炕上,稍稍暖和一阵子,喝了碗滚热糖水。
因怕天晚看不见路,就挑着灯笼跑回自己屋了。
厨房院里已经封了火,秦嬷嬷她们都散了出去。
梨月回到小屋时,见彩雯正要搬柴烧炕。
“姐姐别动,看柴禾头有刺伤了你的手!”
彩雯是针绣的丫鬟,要做缎面上绣花的细活,不能总做粗活。
因此屋里烧炕搬柴的事情,梨月都是抢着干,只让彩雯做针线活。
绸缎是极为光鲜细致的东西,比婴儿皮肤还要娇嫩。
上等绸缎多摸几回,就会起一层绒,没那么光亮。
因此绣娘的手极为金贵,就是怕粗了没法绣花。
彩雯也不和她抢,撂下柴禾篓子,脱了鞋上炕坐下,捧出针线笸箩。
“你把炕烧热些,上来把棉袄脱了。我带了尺子回来,先给你量量尺寸,明日做新衣裳好用。”
“怎么又做新衣裳?我这两件儿棉袄过年够了,别再瞎花钱!”
梨月现在正长得快,自觉没必要总做新衣裳。
特别是冬日的棉袄,做一件就要花不少钱,还年年得做新的。
站在热炕上脱了棉袄,梨月觉得长高了不少。
彩雯拿皮尺量了半天,炭笔在草纸上划道儿,也说她是高了两寸。
“国公爷过几天去覃家下聘礼。太太刚刚吩咐下来,二门上挑六个小厮,锦鑫堂挑六个小丫鬟。都要选相貌齐整俊俏的,唤作金童玉女送喜。已经把你选上了,每人做一身大红绸袄。”
梨月这干妹妹长得好看,彩雯心里很得意,常在小姐妹中显摆。
她在锦鑫堂厢房做针线,才听说要选小丫鬟送聘礼的事,就忙去红绒面前提了两句,给妹妹讨来这样的好差事。
一整身的大红绸子裙袄,平常三等丫鬟可穿不上。光是为这身好衣裳,不知多少丫头子要争。
梨月此时心思不在衣裳上头,方才沈氏哭得惨烈,可把她吓着了。
临走的时候,还听见赵嬷嬷大哭,说国公爷欺辱妻子,要找太太来评理,
“国公爷娶覃姑娘,太太是乐意了?”她低声问。
彩雯正打着花线,抬头叹了口气,小声告诉她。
“太太不乐意!后晌国公爷回来,太太把他训斥好了一顿。一来责备国公爷先斩后奏,婚姻大事不同太太商量,直接去覃家定亲。二来就说国公爷有嫡妻,这事总要提前招呼才合礼数。如今这么一闹,国公爷有理都变作没理。”
“如今亲事已经定下,太太也是无法了。那边大奶奶的娘家沈阁老,人家怎么能忍下这口气?只怕又是一场争闹,沈家宁家都要不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