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自得了对牌,有了执掌内宅中馈的权柄,真是没过一天好日子。
从早到晚忙乱繁琐不说,还从上到下得不着一句好话,处处得罪人。
赵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憋了满肚子的话,只寻不着机会对沈氏说。
在婆家掌家当权自然是好的,可也别作践坏自己的身子骨儿。
就凭这么样起早贪黑的拼命做事,还不早早晚晚累病了才罢?
她这位主子可算不上结实身子,万一落下症候如何是好。
前些日子沈氏与国公爷没圆房,赵嬷嬷这心里焦急的要命。
如今圆房几个月,她还是私底下里焦急,毕竟到现在还不曾怀上身孕。
赵嬷嬷私下里给抓药,吃了并没什么作用,沈氏还怕羞不肯再吃。
赵嬷嬷心急如焚,外头一个劲儿求神问卦,帮她主子求子。
偏是沈氏的心思不在这正事上,手里抓着内宅对牌,倒似得了圣旨。
赵嬷嬷对这事颇为不以为然,只觉得自家主子颠倒了轻重。
就算把府里的银子省下来堆成银山,哪又有什么用处?
膝下没有个一儿半女,拼着性命执掌家务,这算是给谁当家呢?
刚才沈氏撤膳桌子,赵嬷嬷在外头看见了,心里就别扭了好一阵子。
照理说裁减用度都是减人家,大奶奶怎还减到自家头上来了?
当初娘家沈夫人掌家,也没见她这样行事。
见过当家主母磋磨儿媳、磋磨妯娌、磋磨女儿的,还不曾见磋磨自己的!
她主子自嫁进宁国府这几年,吃喝穿戴用度上就不曾受过这委屈。
方才那饭食算是什么东西,能是给大奶奶吃得的?
赵嬷嬷跑去厨房质问,谁料掌灶的范婆子说话一套套的。
现在凤澜院用度就这么多,银钱是大奶奶自家定的。
要像往日一般,四碟八碗两样羹也成,需得把银子拿来。
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光是骂厨娘子没有用。
赵嬷嬷满心怨气,好巧不巧在厨房后院,看见环环香芸偷偷吃熏肉拌饭。
白米饭和着梅干菜,满盖着半肥半瘦熏肉片,咸津津油润润香的要命。
两个小人儿捧着海碗,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
那股子香喷喷熏肉味道,险些把赵嬷嬷气昏去。
三等小丫鬟竟吃的比主子都好,天底下就没有这个道理!
赵嬷嬷回屋取了鸡毛掸子,回来就要抽她俩屁股。
谁知环环和香芸两个吃完饭,还在小屋里烧着热炕取暖!
平日里多么老实的两个小丫鬟,竟然学会了梗着脖子犟嘴。
俩人七嘴八舌,说柴火和白米是她们自己买的,熏肉是外头人送的。
她们吃熏肉拌饭,没花大奶奶的银钱,她们想烧炕就烧炕,旁人管不着!
赵嬷嬷连打带骂,鸡毛掸子一顿乱抽,她俩人竟然不怕。
环环坐在炕上骂人,说有本事把她撵回庄子,她本是庄子上选来的。
香芸是陪嫁丫鬟,也木着脸怼人,说就算打死她,她也要当饱死鬼。
赵嬷嬷气得眼前发黑,走出厨房院时,直挺挺摔了个屁股蹲。
满院子看热闹的丫鬟婆子,竟然没有一个上来搀扶的。
环环和香芸看她走了,下炕就关上门,生怕小屋里热气儿跑了。
这叫什么事儿?三等丫鬟屋里暖融融的,大奶奶的妆房却似冰窖!
赵嬷嬷这颗心堵得满满的,眼泪都快崩出来了。
红罗炭银霜炭就在管事房堆着,她死活拦着不往下发,这到底要做什么!
“大奶奶身子要紧!您掌着中馈本就辛苦,每日还吃不好喝不好。若是再着了冷气风寒,那可怎么得了啊!”
沈氏抬起头来,见赵嬷嬷这样心疼自己,眼圈也有点发红。
可她心里也难,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嬷嬷,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到十月十五不许用炭,是我亲口定下的规矩,岂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我今日烧盆炭火不要紧,若是让二房三房叔母们知晓,她们不把我当场吃了才罢!”
这几日天气冷,各房各院为不发炭火的事,没少背地里咒沈氏。
昨天沈氏在凤澜院料理家务,三房就派丫鬟婆子来催炭。
当着一众买办与管事娘子,沈氏拿她们扎筏子,严令不到十五日不发炭。
那丫鬟婆子出了门就啐,咒她把炭带棺材里烧去,沈氏在屋里听得清楚。
她们背后若没有三太太撑腰,哪敢跑来这么骂人?
平日不声不响的三太太,都敢这么戳着脊梁骂人,二太太就更别提了。
前些日子宁二公子病了,她偏说是没炭火冻得。
要不是宁二爷吓住了她,说不定就要去鹤寿堂讲理。
二房三房这是闹在面上,大房宁夫人宁大小姐母女,更是背后使阴招。
锦鑫堂和玉真阁,私下花体己钱出去买炭火,把屋里烧得暖融融的。
她们自己花钱买炭火,沈氏插不进话去,更管不得这事。
可这桩事情若是让亲戚家知晓,只怕就要说是她故意亏待婆母小姑。
沈氏满心的委屈,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怨不得人家都说,掌家人是恶水缸,当家三年狗都嫌。
宁老太君为何要她来当家?就是为省简用度,不许奢侈度日。
她若与婆母宁夫人一般宽纵装好人,那就是辜负了老太君的心意!
沈氏这些天心里苦,好些话都没法对旁人说。
见赵嬷嬷苦口婆心劝自己,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点着账目。
“咱府里的炭火都是庄子上送的,份例都有定数。每年顶级银霜炭一千斤,上等红箩炭三千斤,下等炭三万斤。只够冬月腊月正月三个月的用度。”
“以往太太当家的时候,九月底就发炭下去,闹得正月用度不够,哪年不得再花钱去外头买着用?光是每年买炭的银子,就得花一千两银子!”
账目上写得字小,赵嬷嬷觑着眼睛,半晌才看清数目字。
一千两银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宁国府里真算不上什么。
“大奶奶,咱府里用度开销大,哪省不出千八百两银子?为这点子银钱,再把身子沤坏了,那是真不值得!”
赵嬷嬷听见沈氏这么自苦,才为了每年一千两银子,眼泪都落下来。
沈氏歪身撑着头,将薄被扯了扯,依旧愁眉不展。
值不值得她还能不知晓?这里一千那里一千,总要积少成多。
毕竟这府里头,已经落下大亏空了。
“我不接这中馈掌家之权还好,如今接过来一算,才把我都愁坏了!咱府已经是入不敷出了!光是今年的亏空,少说就得一两万银子!”
已经亏空一万两?赵嬷嬷瞪着眼不敢信,连忙接过账本来细看。
“老天老天,还真是亏了一万多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