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蓉拉着梨月,跑到二门卷棚下头。
还不到吃午饭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
早早跑来等吃饭,也不能怪他们故意偷懒。
现在是二房院管大锅饭,由于用度减半,饭食是越来越差。
以前是白面馒头或烙饼,现在都是黑麦饼子。
大米干饭和炖菜都没有了,用米粥加腌咸菜取代。
粥里的米还越来越稀,清亮的都能照镜子。
听说今天早上吃饭,有个小厮被沙子硌掉一颗牙,气得当场摔碗。
就这种没油水的饭食,都还不能管够,来晚一点就没得吃。
所以大伙儿都得早来,生怕来晚了汤都没得喝。
略等了一小会儿,看见几个小厮,担着大锅抬着笸箩过来。
跟在后面的婆子,拎着装粗瓷碗筷的竹篮子。
热腾腾的锅盖掀开,里面盛着糙米白粥。
梨月离得远,乍看还以为抬来了一锅开水,粥稀的不成样子。
笸箩里头则是黑麦饼子,个头只有女孩子手掌那么大。
饼子每人只许拿一个,糙米粥每人盛一碗。
小菜是腌辣菜根子,每人两小根,还不够塞牙缝的。
这些小厮丫鬟婆子,都是粗使做力气活的,只吃这些不是要人命吗?
梨月远远站住,也不让莲蓉再往前走。
有什么热闹可看的,总不会是看人家抢饭吃?
看这个可太没人心了,她自己也是挨过饿,实在是笑不出来。
梨月觉得不忍心想走,莲蓉拽着不让:“一会儿真有热闹,我不偏你!”
大伙儿并没过去抢饭,而是七嘴八舌的乱嚷嚷。
“这饭食是谁做的?站出来我们瞧瞧!”
“对!让二房厨娘金娘子出来!我们要问问金娘子!”
“姓金的从这锅饭里贪了多少?她敢不敢出来?”
卷棚下的人渐渐多起来,七嘴八舌的吵闹声,也是越来越大。
这几句质问还算是斯文的,再往后就是满嘴村骂了。
“花园子里有人说,要把金娘子叫出来,好给她个好瞧!”
莲蓉幸灾乐祸,拉着梨月往甬路上指。
“金娘子真来了!真有热闹看了!”
听这些人嘴里的意思,是指金娘子贪了东西。
梨月心里算了一下,也同意他们的说法。
她现在常去市面买东西,对米面粮油的价格,基本上都知晓了。
现在是秋日,吃食都不算贵,特别是新米正上市,粮价绝对算便宜。
陈糙米价格是全年最低,若一天三顿吃糙米饭,绝对是富富有余。
一天一两银子的用度,何至于吃成这样啊?
莲蓉指着白胖的金娘子暗暗骂道:“这金娘子什么都贪。在大厨房时,我阿婆从不让她沾银钱。她手里的东西,就没有不少的。”
听莲蓉这么一说,梨月也想起一件事,还是妙童当笑话讲的。
有次大小姐想吃蒸鳜鱼,大厨房让金娘子蒸了一条送去。
结果蒸鳜鱼是拿鱼头鱼尾拼的,中间一截不知哪去了。
大小姐命人原封不动端回去,问鱼为什么只有头尾没有身子。
金娘子打死不认自己偷了鱼肉,咬着牙说这条鱼本就个子矮!
当时只是哄笑一声,谁也没当回事。
可梨月想着,给大小姐蒸鱼,她都敢切一段肉下去。
如今做这大锅饭,她若能管得住手不贪,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说话的时候,金娘子已走到卷棚下头。
她俨然是管事人的打扮,一身绸缎衣裳,头发油光水滑。
高高螺蛳发髻,正面带金赤虎,后面带金梳背儿,腕子上两只金银镯子。
“狗奴才吵嚷什么?府里大锅饭的用度就是这么多,你们找我说也没有用。每月三十两银子,是管事房拨给我的。每天数着米粒下锅,有多少钱就吃多少饭。吃的好不好,你们寻不着我。”
这话说虽然没错,可她说的太直白,大伙儿怎能不激动?
“上个月大房管饭食,怎么就能吃的饱?你们二房院一管,我们就挨饿了?你敢说你没贪?”
金娘子心里有鬼,最怕就是人家说她贪,两腮立刻红了。
“咱们说话别亏心!三个房头轮流做大锅饭,我们二房是公事公办。一共就这么用度,每天一两银子菜米,大伙儿都是看见的。嫌弃我们二房的饭不好吃,你们自寻好吃的灶去!”
“你说每天一两银子?好!那咱就看看,你这一两银子买了多少米!”
有人挤到大锅跟前,一把夺过粥勺来,搅合出锅底那点糙米。
“大伙儿都看看!锅里才用了多少米?朝廷赈灾开粥棚舍粥,还要插筷子不倒,毛巾裹着不漏呢!这口锅里才用了几碗米,你是在糊弄谁呢?”
“说的没错!还有这笸箩黑麦饼子,统共才值几个钱?一天三顿给我们吃这个,值得一两银子吗?”
这点粮食不可能值一两银子,梨月心里都算明白了。
每天的一两银子,金娘子少说赚了三四钱。
真是个黑心的东西,这点牙缝里的钱都要赚,梨月心里暗骂。
“说什么风凉话?一天四季的粮食,也有价高价贱的时候。若是闹饥荒,糠还一两银子一斤哩!一群下等奴才,也敢来挑拣饭食了?管事房就给这么多用度,你们爱吃不吃!我还把好话告诉出来,你们再干闹事,早晚都裁革到庄子里头,那时候别说是麦饼,吃牛粪饼去吧!”
金娘子见大伙儿都冲着她来,不由得胡搅蛮缠了几句。
平心而论,这些人骂她,她也是不怕的。
她是二房太太陪嫁,主子跟前算是红人,怎会跟下等奴才斗气?
八月都过一半了,下个月烫手差事就丢给三房了,全都不关她的事。
她捏着手绢儿,摸了下鬓边的翠花,扭着腰就走。
府里要裁革人去庄子,确实有过风言风语。
有些人方才还气势汹汹,现在就有些心虚了,打量着不敢再闹事。
众人正犹豫,要不要放过金娘子时,已听见远处传来尖叫。
“金娼妇你少糊弄人!不把贪的钱拿出来,姑奶奶就喂你吃人粪!”
梨月听着声音耳熟,踮着脚看过去,才知道是熟人。
当初偷换猪蹄子的乔姐儿,正提着木桶冲上来。
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法子,人群立刻大乱,丫鬟婆子四散奔逃。
金娘子还没来得及走,就被乔姐儿一桶黄汤,从头淋到了脚。
梨月这才记起来,乔姐是园子花匠,她父母是收夜香扫东净的!
“哈哈哈哈……”
莲蓉笑得直跌脚,拽着梨月撒腿就跑。
才跑了十来步,梨月就闻见一股恶臭,呛得她险些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