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月早早起身,小灶上炖细粥打发沈氏的早膳,又跑回小茶房做点心。
夏日天气,早晚还算凉爽,白天就很热了。
梨月做吃食图新鲜,宁愿早起些辛苦些,不想让人吃昨夜剩的。
秋盈没少骂她贱骨头,又不是自己吃,沈氏那种主子,吃坏肚子活该。
梨月自是不理她,想掌灶就不能怕麻烦,给谁吃都一样。
真到了盛夏天气炎热,新鲜吃食放一放都怕坏,别提撂上一夜。
好在宁国府自有冰窖,从五月起随时有冰可用。
每天清晨开院门儿,管事房就派人送来。
大块冰砖给沈氏填冰鉴,正房里一大一小两个冰鉴,很是凉爽宜人。
红木包铜箍的大冰鉴,放在正堂取凉儿,看着还算普通。
倒是妆房里的黄花梨小冰鉴,内层衬锡胆,外边鎏金纹,奢侈富贵。
金漆盖子下有个小活板儿,抽出来镇着水晶缸,鲜果甜饮放在上头,一会儿就凉丝丝的。
这两架冰鉴是沈三奶奶的嫁妆,沈氏出阁时就贴给了她。
因沈家人有风骨,三伏酷暑不用冰,只喝莲心汤解暑,冰鉴用不上。
小茶房也有冰例,用旧冰鉴接着,用来湃果子冷饮。
忙碌了一早上,总算都料理清楚,梨月拿汗巾儿擦了汗。
沈氏去覃家做客,除了绸缎首饰做礼物,最要紧就是送吃食。
夏天正是鲜果蜜饯丰富的时候,自是少不得这些。
梨月捡上等漂亮的,将鳄梨、葡萄、甘蔗、甜藕装了几盘。
又有赵嬷嬷派人,从正房拿了缠丝玛瑙碟,端来二三十个鲜荔枝。
这荔枝个头大,颜色殷红饱满,玉盘冰块镇着,远远闻见一股甜香。
这样上等的荔枝,京师里除了皇室贵胄,旁人提着银子都买不着。
到底赵嬷嬷有些见识,越是高门女眷送礼,不在富贵而在稀少。
这一碟儿上等荔枝端出去,比送龙肝凤髓都体面。
梨月不敢怠慢,忙取了双层食盒来装。
盒里头多趁碎冰,用松江细布垫着,保着冰凉冷气儿。
蜜饯则是玉蜂霜儿、蜜煎樱桃、糖霜香药与乳糖榛子,都用果盒成着。
另有五个祭红油盘儿,装着花样蒸酥甜糕儿。
四个朱漆梅盒收拾好,就听下人院里吵闹起来。
过不多一会儿,环环与秋盈跑来,笑得前仰后合。
今日清早儿,秋盈就在各处传话,专门挑唆香卉的债主子
“香卉姐伺候四姑娘,殷勤的要不得。为烧两桶洗澡水,与小月同范妈妈对骂,赵嬷嬷都劝不住。四姑娘不知赏她多少哩?”
香卉亏了买胡椒的钱,自己又没积蓄,债主子们恨得无法。
虽知沈四姐儿穷酸,赏不出许多银子,可禁不住秋盈巧嘴儿。
“四姑娘要做二房奶奶,昨夜递鞋脚磕头,大奶奶好不欢喜,衣裳首饰捡心爱的与她,给了两大包一个妆奁。香卉上赶着巴结,讨了不少金翠头面戴,到底嘴巧手勤,怨不得这般富裕哩!”
这些人一听,顿时都恼怒了。
香卉欠银子不还,还滚刀肉似得,说自己没钱。
可这院里的婆子哪个是有钱的?
都是十两八两棺材本,叫她诓骗了去,谁心里不着急。
而今听说香卉得了首饰赏银,几个债主顿时不干,径直跑来寻她。
这时三等丫鬟刚起床,大通铺上洗脸梳头。
三四个婆子一窝蜂,把香卉直溜溜拖下炕,打着骂着要还钱。
香卉闹了半夜,眼睛还没揉开,慌忙求饶道:“大娘们再容我两日!我人又跑不了,只顾打我也没钱!”
债主子哪里肯信,往她身上铺盖里乱翻。
枕头底下寻出金葫芦耳坠儿,掂着能换个十两八两银子。
手快的那个不容人抢,当即就揣起来了。
旁人将铺盖掀个底朝天,连针头线脑都没了。
一对金坠子不够赔,也总好过没有,香卉没法儿,只好跟人勾账去了。
秋盈眉飞色舞,险些笑仰过去。
听见金葫芦坠儿,梨月忙问道:“金坠儿可是四姑娘戴的?昨日宴席上头,小姐们都是金珠簪宝石钿儿,惟四姑娘戴个旧绢花,比丫鬟都素净。她通身只一对儿金葫芦坠儿,香卉还要讨去,真是想钱想疯了。”
环环系着围裙烧火,秋盈洗盏子炖茶,两个都啐一口。
“她若不是疯了心,昨夜里敢乱叫?在这里没讨着便宜,竟张狂的没样儿,欺负起沈家姑娘来了。四姑娘怕是被她唬着了,不得不摘了首饰与她。”
茶房里收拾完毕,沈氏也就起身了。
丫鬟婆子排队进了暖阁,端水捧香伺候梳头洗脸。
早有四个传膳媳妇,从厨房提着食盒,去偏厅摆早膳。
梨月换好衣裳跟着,提着茶水点心盒子,在廊下头等着传唤。
沈氏坐在膳桌旁,沈四姐儿却迟迟不来。
让二等丫鬟去西厢房请,丫鬟回来不敢说话,只在门口朝赵嬷嬷招手。
梨月正好奇着,秋盈早看过热闹回来,扒着廊台儿悄声道:“西厢里乱套了,香卉叉着腰骂四姑娘哩!四姑娘哭着要寻死!”
大伙儿听见这话,都都伸着脖子看,隐约听见西厢的哭声。
沈四姐儿再穷酸不受待见,也是沈氏的亲妹妹。
香卉一个三等丫鬟,是真要疯了?
这般赵嬷嬷又让芷清带人过去,这才得了确切信儿来。
原来是香卉两个债主,拿了金葫芦坠儿不勾账,还要看一看成色。
夹剪将坠子断开,才发觉并不是赤金。
外头一层包金,里头是水银珠子。
也不知是多久的货色,都沁得黢黑没法看了。
那婆子气急败坏,一把拽着香卉头发连抽几耳光,再不肯勾欠条。
金首饰里保水银压秤,是小金铺坑人的惯用伎俩。
香卉年小不懂事,哪里懂得这些?
眼睁睁见不是赤金,顿时气炸了肺,以为是沈四姐儿骗她。
她抓起两截儿金葫芦,一道烟儿跑到西厢房,冲进暖阁里,劈面把摔在沈四姐儿脸上。
“什么正经主子,就敢拿假金子哄我?我在这院里当差三年多,还不曾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主子姑娘!粗喇喇的水银珠子充金子戴,敢是要害我的命哩?我虽说是奴才,也正经是条性命,你敢害死我不成?”
沈四姐儿委屈了半夜,今早穿了新衣,却愁没人给挽发。
忽见香卉踹门进来,破狗血似得一顿骂,就了愣了一时。
见姨娘的金葫芦坠儿断做几截儿,流着黑糊糊水银珠子,脸色瞬间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