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养蛇人自然有解毒的法子,墨微辰既知道他不会死,那这中毒的苦头,必须叫他尝一尝。
李庆年脸上的肿胀已从鼻子扩散到整张脸,愈发像只猪头,还是眉心开了“天眼”的猪头。这虚伪小人,栽赃陷害、言而无信、得寸进尺,居然还捏她脸,只打成猪头算便宜了他。
墨微辰欣赏够了,确认李庆年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抛下他来到半开的机关门前。
少林寺藏经阁有地窖不出奇,没想到龙华寺竟然也有。只是龙华寺占地着实太大,想找到却是不易,不知这对里应外合的搭档,在动手之前下了多少功夫。
可准备再多,清悟和尚还是落了个口冒黑血的下场,大约还是着了机关的道儿。
有了前车之鉴,她靠近入口后先不进去,千机引卷起一支蜡烛丢入暗道。烛光照亮一小片台阶,看起来无事,她想了想,又卷了只沉重的烛台也丢进去,恰好放在第二个台阶上。
墙上骤然喷出大股的黑气,若进去的是个人,正好被喷一脸。黑气扩散开来,瞬间盈满通道,墨微辰向后一跃,千机引堪堪离开,机关大门便已自动关上。随之墙厚重物跌落声越来越低原来越沉,想来那烛台被什么东西一推,咕噜噜滚到地窖深处去了。
墨微辰了然。
这种叫做屏障机关,目的不在伤人,而在赶客,只要及时回头,找机关主人承认错误,性命大抵无虞。可那清悟和尚自己本就是龙华寺中人,中毒后却要死要活,这倒有些稀奇。
不若先破了这机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墨微辰正技痒,脑海里一个声音跳出来阻止:“不请自来便是偷,老夫子赠书,教你回头呐。”
可很快又有另一个声音道:“不进去看看,怎知李庆年等人在寻什么?说不准是重要物证。”
她觉得第二种想法甚有道理,便再一次去按开口,却忽闻一缕荷香飘来。
墨微辰一回头,殿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个宫装少女,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羸弱的身体抱着支未绽的芙蕖,苍白的脸蛋挂着意味不明的淡笑。
大正午的,她莫名感到一阵寒气
“妹妹好智谋。”
少女音似银铃。墨微辰后颈突然刺痛,最后的视野里,是少女袖口翻飞的芙蕖花色。
这一回,她睡得有些沉,并未做长梦。
亮。
墨微辰睁开眼睛,被直射的暮光晃了眼。
她迅速别开脸,耳畔逐渐听见丝竹管弦、莺声笑语。她发现自己斜倚在一张紫檀雕花榻上,四周珠帘半卷,熏香袅袅。对面那宫装少女,雪肤乌发,唇若点朱,正垂眸拨弄着一把鎏金算盘。
少女察觉到她醒了,抬眸一笑——这一眼却让墨微辰心头一颤。近看,那双眼不似少女清澈,反倒如深潭般幽邃,眼尾细纹隐约可见,竟似四五十岁妇人的眼睛。
“醒了?”少女声音清脆,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算盘,“你睡了好久。”
她说话带着些微的口音,不似汉人,与那一身规整到有些隆重的汉人宫装搭配起来,有些违和。
墨微辰提了提气,却发现身体绵软,不受控制:“你是谁?”
“我是‘玉壶春’的掌事,叫我雪夫人便好。”
“雪夫人为何劫我来此?”
雪夫人轻笑一声,算珠“噼啪”一响:“劫?我可是救了你。若非我出手,你早被门口那蠢货害死了。”
她歪头打量墨微辰,似在估量货物:“救命之恩,价值几钱?可惜你兜里空空,只能在我这儿做活偿债了。让我想想,按照女婢的工钱,你大概要在我这儿做工二十年。”
突然就背上一笔债务,墨微辰吃惊之余,心中暗恼。脖颈处仍残留着冰针扎入的刺痛感,她曾一度以为是李庆年的小蛇咬了她后颈,可如今细细回想,那寒意与雪夫人出手更加相似。
竟然在同一个人身上着了两回道。
她眯眼问道:“上次夜里,龙华寺外,也是你?”
雪夫人指尖一顿,笑意更深,也不问她是哪一夜:“聪明。”
“为何?”
“自然也是为了救你,”雪夫人丝毫不在乎墨微辰怀疑的眼神,自顾自道,“你既然记起了也好,正好付我双倍救命钱。我算算加上利息,不若做工五十年好了。”
债务忽然翻倍,墨微辰一滞,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小二躬身入内,低声道:“夫人,新选的花魁画屏执意卖艺不卖身,客人已等得不耐烦了”
雪夫人懒懒摆手:“不愿便不勉强。”
小二刚要退下,她又补了一句:“告诉客人她今日身子不适,歉不能相陪。再相机透露我近日恰得了一味良药,可治疗所有不适,只不过一分钱一分货”
她唇角微勾:“我这儿是两厢情愿的地方。”
小二会意退下,墨微辰心头一凛。雪夫人方才那一番话表面宽容,实则手段阴毒,一边找客人加钱,一边又用手段对付那画屏姑娘。
“好了,该你了。”雪夫人拍了拍手。两名侍女捧着锦盒入内,大冬天里,盒中却是一套华美的轻薄衣裳。
“花魁不听话,换一朵做魁首便是。哎,想要多赚钱,做人还得灵活”雪夫人轻笑,“小姑娘,做花魁还债,可比做女婢快多了,你一看就灵活,想必愿意,跟我待客去罢”
墨微辰万万没想到,这雪夫人怎么就“灵活”到她头上来了。她满心抗拒,手脚却丝毫动弹不得,任由侍女摆弄更衣。
张口欲骂,喉间忽而一凉。
“你大约不会唱歌,”雪夫人顶着那张少女面庞笑得无邪,“那便做个哑巴美人罢。”
片刻后,她已被打扮得明艳不可方物,蒙着轻纱,送入一间雅阁。
阁内烛影摇红,屏风后坐着一位抱琵琶的女子,指尖轻拨,乐声如珠落玉盘。见她进来,抬头冲她温柔一笑。
“贵客别来无恙,”雪夫人将木偶般的墨微辰留下,独自穿过屏风,“莺莺儿的琵琶可还如旧?”
客人没有说话。
雪夫人唱了几句独角戏,很快转入正题,琵琶声也在此时转急,盖过了屏风后的人说话。
好一会儿过去,墨微辰只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字眼:“花魁心性,难以捉摸你若强要怕是结果不好。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夫人不妨直说,本座要付出什么代价罢。”
熟悉的清冽嗓音从屏风后响起,墨微辰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