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战铩羽,墨微辰将责任归咎给自己不够主动。
她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还是有些经验的。想当年她和三哥还小的时候,误以为大嫂不是什么好人家,也曾给大哥的婚事大大地捣过乱。
她和三哥总结过,当爱情侩子手的一个核心宗旨便是,不能让目标对象的两人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换句话说,就是要时时刻刻跟在他们身边,抓住一切能搞破坏的时机。比如,在他们看花时指点出花下有一大坨肥料,把那些“花香人更香”的你侬我侬生生塞回去;又比如,在大哥吃海棠酥时把内陷换成老陈醋的,叫他在未来岳父寿宴上酸得泪流满面;还比如,在大哥送给大嫂的钗环上涂满痒痒粉,闹得大嫂三天没敢出门
墨微辰把大哥大嫂的脸换成秦无瑕和李妍儿,自己一个人分饰两角,一会儿当三哥,一会儿当自己,想象出三十六种捣乱的主意,越想越得趣,连泡在雪水里的灼伤也不觉着疼了。
木门吱呀轻响,把沉浸在想象的快乐中的墨微辰惊了一跳。
“你怎么才”话说不下去,因进来的人不是秦无瑕,而是霄飞。
霄飞奉上一只白玉盒,说是秦无瑕让他送来,给她敷手的。墨微辰将白玉盒掷在案上,盒底一个“李”字刺进眼底,这是李妍儿的东西。
她把手浸得与雪水一般冰凉后,从盆里收回了手,不看那白云盒,在油灯边坐下包扎。
拆下“天工手”的那一刻,墨微辰突然意识到,即便她和三哥费劲了心思捣乱,闹得大嫂家几乎上门退亲,大哥和大嫂还是成亲了,而她和三哥的屁股,也喜获了父亲亲自掌勺的一顿“竹笋炒肉”。
最后还是大嫂给他们两只皮猴子上的药。
显然,秦无瑕比她大哥要狡猾些,在她什么都还没做之前,就先把她支开了。
可明明,提出这种要求的人是他。
她忽觉无趣,转而仔细研究起颜公的那只机关匣来。
其实,若用“天工手”来拆,任何机巧最多就是一盏茶的事,但她左手受了伤,动动脑子也挺好的。不过这只机关匣确实设计得很精妙,她想了大半夜也只解了外三层,想得脑子热了,推门走出禅房。
残星未褪,积雪压弯碑林老松。墨微辰呵着白气踩过冰阶,远远见到一盏孤灯,照亮一块“浩然正气”石碑。清癯身影立于碑前,老人正拂去碑上积雪,提灯仔细研究着上面的字。
“颜公好。”墨微辰行礼,没想到在这儿遇到颜公,“您起得真早。”
“老头子睡眠少罢了,倒是你这个年轻人,能这么早起床,不错,不错。”
墨微辰心道惭愧,她不过是没睡罢了。
好在颜公没有深究,只邀请她赏碑:“正好,你来得巧,且评评这字如何?”
四尺高的石碑上,铁画银钩劈开夜幕。墨微辰凑近细看,但见“浩”字三点水如利剑出鞘,“气”字末笔似长枪贯日,脱口道:“筋骨真是刚健,只是”
她指尖虚划:“这一笔是不是太锋锐?压得右边‘正’字失了气韵,好比将军披甲上阵,却忘了留退路。”
颜公忽然大笑,惊落松枝积雪:“好个‘忘了退路’!此碑乃老夫四十六岁所书,那年安禄山反旗初竖,老夫在平原郡募兵,恨不得一笔一划都化作刀剑。”
颜公将灯笼提高,火光照亮碑上裂痕:“你看这‘正’字最后一横,当年下笔时用力过猛,工匠刻碑时,还被石屑迸溅伤了手。”
墨微辰蓦然醒悟,耳根发烫:“原来是您写的,是晚辈狂妄了”
“何狂之有?”老者依然是那般温和模样:“你说得很对,是不该太锋锐了。我这一趟去许州传旨,倒要学这碑文的短处。”
他枯掌抚过“气”字尾锋,积雪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温润的石纹:“老夫近年练字,最爱雪压青松的意趣。你看这新写的‘节’字”
大氅微掀,露出怀中暖着的袖炉。他以袖炉融冰,雪水为墨,写下一个“节”字。
“外圆内方,垂露藏锋。”年迈的老人似是满意了,“这才是这一趟需要的。藏锋不是屈膝,不是屈膝啊!”
北风卷起雪沫扑在碑上,那“浩然正气”竟透出几分苍凉。墨微辰望着老者青袍消失在碑林尽头,忽听风中飘来一句:“刚极易折。柔中蓄刚,方能在冰天雪地里走出活路。”
她伸手触碰碑文,似感受到颜公的无奈。
秦无瑕说,颜公此赴许州,叛军元帅笃定传旨对他无好处,自然不希望颜公平安到达许州。
未至洛阳,车驾已暗中遭三波截杀。若不是李妍儿插手,这位身负重任的老臣便要因意外留在家中;而光一个李妍儿实在抵挡不了,若不是秦无瑕出手,今日怕是连洛阳城都出不了。
硬骨头正面斗争了大半辈子,如今却要借他们探亲的幌子赴许州,按颜公本性,自是不愿,但为了保证完成圣上的交代,他才不得不妥协。
此行不易,墨微辰这才感到责任重大,登时觉得许多小事都不重要了。胸中郁气尽散,忽而也有了解机关匣的思路。
她回到寺里,前殿传来深浅不一的马蹄踏雪声,只见院子里又停了十辆马车。
与昨日不同的是,这十辆马车都长得一模一样,赶车的人穿得一样,连坐车的老头,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都去许州。”李妍儿出现在她身后,面带疲倦,却眼有得色:“墨姐姐,昨夜我与秦哥哥商议了一夜,秦哥哥觉着我这主意甚好。只要咱们能分出十个爷爷,叛贼想捉,也没那么容易不是?”
想得是挺美,但十辆车终点已知,相同,捉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不是?
墨微辰刚想笑,秦无瑕在她身后发话了:“是十一组。”
他玄色的衣角挟着细雪,大氅下将她的手指捉住:“我们四人走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