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瑕将心腹护卫分别遣于不同车驾，又安排颜公的随侍与霄飞一辆车。李妍儿认为，船太单薄，需要车马乔装沿岸护送，秦无瑕并未反驳，也未召集车马，只要了一个船公。李妍儿话头一转，又附和他考虑周到，“探亲不宜带那么多人”之类，表示这也是自己想过的。
这两人有来有回地说话，尤其是李妍儿，叽叽喳喳不停，不让人插得话来，墨微辰站在秦无瑕身后，一声不吭，照旧收了许多下眼刀。
李妍儿的意思很明显，这儿没你什么事，怎么还不走。
墨微辰的立场也很坚定，反正她就站这儿了，她不走。
与使坏无关，只因秦无瑕的右手藏在大氅下，食指正勾着她的小指渡来一缕霜气，“玉京飞雪”的内力绕着她的指尖，催出丝丝凉意。
她从不知道内力还可以这样用，只知受伤处一片轻松，灼烧和冻伤的疼痛都缓解了，比上黏糊糊的药膏舒爽太多。
这么好待遇，她才不会走。
李妍儿指尖敲着舆图凑近，绛红广袖几乎要扫到秦无瑕肩头：“要我说，不如别弄什么夫妻探亲的幌子了，就该让爷爷扮作粮商，咱们走这条路，可多带人马，那许州人总要做生意——”
墨微辰轻哦一声，打断了李妍儿说到关键的兴致。不知是她脸上的表情没绷住，还是李妍儿实在看她不顺眼，迟到的挑衅终于来了：“墨姐姐这般表情，难道是觉着我和秦哥哥的主意不好？”
“挺好，都挺好。”并非她有意见，而是方才秦无瑕右手骤然收拢，将她整只手裹进掌心。霜气凝成冰丝封住她伤口，一下刺得她疼，才低哼了声。不过紧接而来的温暖柔软又实在舒服，墨微辰正享受着呢，才懒得说话。
“娘子有何高见？”秦无瑕忽而抬眸看她，眼中清淡冰冷，仿佛袖下掌心发热，正抚着她手的人不是他。
李妍儿自觉得了支持，也追问道：“墨姐姐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说。我和秦哥哥都不是独断之人。如果你的想法还不错，我们会采用的。”
“没有高见。”墨微辰反扣住秦无瑕的手，将他指尖按在手腕被“天工手”磨伤的红肿处。
李妍儿看出她敷衍，委屈地望了眼秦无瑕，又将目光转到她脸上：“可我看墨姐姐样子，并不像没有。我知道，我年纪尚小，不比墨姐姐，你若对我有什么看不惯的，就当着秦哥哥的面，指点一二。”
“真没有”
“你说呀！我可以改的”李妍儿逼上来，声音已带了一丝哭腔，只等秦无瑕“主持公道”。
墨微辰心道，是你自找的啊。一捞袖子，举起两人交叠的手：“我对你能有什么意见？是你情哥哥抓得我疼了。”
她又转向秦无瑕：“你要摸就摸，别用力捏行不行？”
此时两人相连的手掌心相扣，秦无瑕的手指已从她指尖滑到腕骨，正为她缓解疼痛。但在外人看来，倒像是秦无瑕面上装着郎朗正事，袖笼下却全是旖旎私事。
李妍儿盯着她二人交缠的手，眉间皱得能把朱砂痣挤出血：“你！你们”
一跺脚，居然气得甩下舆图跑了。
闹出这么大动静，院中忙碌装车的人都停了手，见到主角们看过来，又赶紧装作没停过手。其中不少定力差的，时不时忍不住还来偷瞄一眼，看看这两女一男，如何收场。
“你不该这样。”秦无瑕甩开墨微辰，不给她疗伤了：“妍儿并非有心伤你，昨夜又给你送了药，你不领情便罢，不必在她问你正事的时候，做出这种无谓的举动。”
墨微辰手上一空，疼痛好似又回来了。她揉着发红的手腕，对秦无瑕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最看不惯：“你当她是真想让我说什么高见？她不过是觉着我碍眼，想我负气走掉，给你们二人留出地儿罢了。聪明如你，难道看不出？”
秦无瑕眉心微动：“那你也不必刺激她。”
他的模样似不高兴，似是心疼，可刚才明明是李妍儿句句逼人，她才反击了一句。墨微辰心头火一下就点燃了：“我凭什么听你的？我们是什么关系？”
秦无瑕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合作关系。”
墨微辰冷笑：“那也是你先让我给你挡桃花的。怎么，现下又舍不得了？”
她转身就走，留下一小串低语：“合作合作，双方愿意才叫合作。除了给我发两个糖，哪有一点合作的诚意！”
秦无瑕耳力惊人，这么小的声音照样收入耳中，头疼地轻叹了声。
车马陆续出发，四人混在其中出了龙华寺。
暮色沉沉，洛水寒波上浮着几片薄冰。墨微辰抱膝坐在渡口木栈边，望着秦无瑕换了一袭白衣立于船头，与李妍儿低声商议路线。李妍儿笑声清脆，腰间银铃随风作响，刺得墨微辰耳膜生疼。
这两个人，一白一红，如此打眼，算什么乔装？
“娘子若冷，不妨进舱。”秦无瑕似注意到她视线，侧首瞥她，要赶她走。
“不必。”她拂袖起身，反而走向船头。她决定的事，哪有这么容易变卦，既然要碍人眼是吧，那不得让自己离他们的眼睛更近一些？
墨微辰擦了擦秦无瑕身侧船板，挨着他的衣摆坐下，仰着脸眨眼睛，柔声道：“贴着你就不冷了。”
秦无瑕嘴角抽了抽，大抵是合作的诚意才令他忍住把她一脚踢出去的冲动。
而那李妍儿肯回头，大约已经被秦无瑕哄得很好了，见她如此也没发作，只装作认真看那张连墨微辰都快背下来了的舆图，将秦无瑕的注意力拉回：“秦哥哥，你看这里”
河风冰凉，吹得舆图哗哗作响，墨微辰拉起秦无瑕玄色大氅挡风：“往前站点儿，对，就这边，风大。”
秦无瑕垂首望她，墨微辰才不怕，理由足足的：“反正你俩拄在这儿也是要吹风的，给我挡挡，别小气嘛。”
他明显深吸了一口气，那边李妍儿突然发话了：“秦哥哥，你看岸边！好多牡丹！我还记得第一次上山找你，你带我去看牡丹，我们流连花丛忘记回山”
墨微辰随她的话望过去，只见岸边层层灌木被霜压着，哪里有花？
她不自觉将眼神转向秦无瑕，想起她曾有过一丝希冀，能等到花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