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夫人请安。”
霄飞背光站着,身子在牢里投下巨大阴影。话说得恭敬,身子却站得笔直,看她的模样与狱卒无异。
这都能被他找到。果然是耽搁得太久了些。
墨微辰看了方淼一眼,却没了昨日那股怨气。她站起身对霄飞道:“有心。找我做什么?”
明知故问的话,霄飞照样答得恭敬:“属下来迎夫人回去。”
墨微辰又望了方淼一眼,只见他面上淡然,闭了眼睛似睡过去,若不细看,会错过他咬紧的牙关。
“我不走。”墨微辰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出去的机会。
霄飞顿了顿,竟应了声“是”。
墨微辰心下诧异,很快又道:“给我送些干净的衣服过来,还要上好的金疮药。”
要求不高,也不违律,与她要留下来的要求相比,这对霄飞来说就是随手的事。
可霄飞却瞥了眼地上的方淼:“恕难从命。”
“为何不从?”
“夫人,山上人,不干涉山下事。”霄飞压低了声音,显然不想在其他人面前透露身份。
墨微辰冷笑:“好一个‘不干涉’,我如今人已在山下,你也不该干涉我才是,为何又来管我?”
“不敢。”
墨微辰强硬道:“那你取药来。”
明面上她好歹是山主夫人,霄飞该遵她令。
霄飞后退一步,给狱卒使个眼色。狱卒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竟比服侍上官还热情,手脚麻利地把牢门打开,又知趣地退远了,表示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墨微辰扫了眼霄飞腰间木牌,上面似有官印纹样,知这是他能支使狱卒的关键。
去年,秦无瑕能轻易支走神策军,大约也是用了类似的东西。说什么望君山不涉山下事,都是唬她的,她现在终于想明白了,若真无牵扯,这名声显赫、珍宝汇集的望君山,怎么可能在混乱的世道中独善其身?
明明是,却不肯承认。仆随其主,秦无瑕将山主的架子端得那么高,谁知道他背地里都掩盖了什么?
假模假式。
霄飞大步走进囚室,气势逼人,围观的囚犯自动自觉地后退。他在墨微辰身边垂手,掏出一只瓷瓶递来:“一日两粒,三日当无碍。”
如此灵药,倒比涂涂抹抹的金疮药好多了。
墨微辰伸手接过,变故就在一瞬间。霄飞猝然一招“金顶折梅”使出,身子骤然拔高,手掌刁钻劈下,正是望君山擒拿手中夺人兵器的招式,轻易地将她反剪了手。
墨微辰瞬间动弹不得,霄飞一手制她,另一只手来取她指上兵器:“夫人神器在手,这里困不住您,属下不得不得罪了。”
墨微辰手腕一转,仗着“天工手”霸道,轻易脱开霄飞钳制:“徒说好话,人却不敬,该打!”
说话间手背外翻,双指并拢如织机梭子般快速点向霄飞,“云梭渡”使出,乃是“穿云不见血,梭过穴已封”,只要打中,霄飞就得跪下。
幽暗的大牢里瞬间银光大作,晃得人眼看不清。霄飞知道厉害,脚踩“踏月惊鸿”撤步躲避,但囚室狭小,他又不敢真的动手,登时被墨微辰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退出牢门去。
但他到底身经百战,身子一矮,以一招“太清游龙”贴地游走,迅速饶到墨微辰身后,擒拿手如龙盘柱,从背面再一次抓住了墨微辰手腕反剪。这一回,他扣住墨微辰手腕经脉,一浪浪的内力重重压在墨微辰背上,如山压顶似的沉重。
“此等神器,属下不敢让您留着。属下实在不该与夫人动手,只能待回山之后,自去领罚!”霄飞怕她借天工手从牢狱跑了,又一次来取她手上兵器。
墨微辰恨得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只能任由霄飞剥离她的“天工手”。但天工手设计精巧,穿脱不易,霄飞怎么也摘取不下,越摘越焦急。
突然一颗石子飞来,打中人又落在地上。墨微辰回头去看,见方淼已扶墙坐直,摸索着抓住地上的小石头,用力掷来,击打他眼中的“恶人”。
这端方君子第一次动粗,却是为她驱赶对手。
“放开她,”方淼气声都破音了,“以下犯上,还敢狡辩?”
他灰色衣襟上渗出血红,是用力太过,伤口裂开,鲜血浸透了她层层的包扎。
“你别动!”墨微辰厉声何止。
方淼喘气太凶,再说不出话,只又捡了石子丢来。
囚室中人皆是心惊胆颤,方才墨微辰和霄飞过招就在瞬息之间,形势两度反转,看得众人一声不敢吭。即便是最没眼见力的,也瞧得出霄飞武功比墨微辰高了不知多少去,绝对惹不得,可这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御史大人,怎么还敢动手作死?
果然霄飞顺手放了墨微辰,走到方淼身边停下。
“你想干嘛?”墨微辰秀眉紧蹙。
霄飞并不多话,只推转方淼换个方向,双掌画圆归中,身边隐隐有寒气流动,正是“玉京飞雪”的起手式,重重推向方淼后背。
墨微辰急道:“你住手!”这一掌打下去,方淼绝对爆体而死!
来不及拦,那双掌已迅速击上方淼后肩,出掌虽重,落掌却轻,寒气经霄飞催动,化作温暖的气流,源源不断注入方淼体内。
原来是帮他疗伤。
鸦雀无声的半刻钟过去,霄飞抹了汗起身,低头汇报道:“明日,这位郎君,当无碍。夫人,便可安心回山。到时霄飞负荆请罪,双手将夫人神器奉上。”
墨微辰瞪视霄飞,低头将天工手摘下,甩给了他。
霄飞恭敬接过,一抱拳告辞:“夫人放心休息,不会有人敢为难您半分。”
他转身离开,不久后有人送来新衣和餐食,竟是全囚室里的六个人全部都有。一片羡慕声中,胡子换上新衣,吃着胡麻饼,贴着囚栏炫耀去了,瘦子和老者端起肉汤猛灌不停。
墨微辰端了汤在方淼面前坐下,轻声埋怨:“你方才胡乱动什么手?白白浪费我给你包扎得这么好看。”
方淼不言,只静静地盯着她。
墨微辰被他看得不自在,手上肉汤放到他手边:“算了。看你是病人,不跟你计较。快喝吧,一会儿让胡子叔给你换身衣服。”
她起身要走,方淼忽然轻声喊住她。
他受尽屈辱折磨,幸运死里逃生,如今身子刚好一些,终于能开口同她说话。方淼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千言万语想说,千般婉转可说,却讲了最唐突的一句:“那个人,怎么喊你‘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