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
墨微辰眯起眼睛，打量这杜慎之。他生得又高又瘦似一支竹签，眼角处一条刀疤，面向也不宽厚。他此时在牢狱大演特演，无非是想让方淼难堪，估计与方淼早有嫌隙，公报私仇来了。
不过，这人手握审理御史的巨大权力，却在一众囚犯面前找优越感，就这么一丁点儿眼界胸襟，好丢人呐。
只可惜小人得志，方淼又是君子，既然小人有意为难，方淼肯定吃亏。
她想得深，囚室的人却满心想看热闹——刑部的大人都到牢里来了，难道今日能亲见这御史大人挨藤条？
众人或紧张或期待，只暴风中心的方淼襟怀坦白，脸色如常：“你是比部司的，我的事不归你管。回去算你的账去！”
方淼这话虽然难听，但绝对是实话。杜慎之嘴角一僵，扫了眼围观的囚犯，跨出一步昂首道：“大错特错！你的事，正归我管！我从特地从长安过来，便是为了找你算账”
杜慎之似乎意识到不妥，改口道：“是承天恩，来给你一个机会的！少废话了，出来罢！”
说着一挥手臂，他身后金吾卫鱼贯而入，横蛮地给方淼套上重犯用的枷锁，推搡着把他驱赶出了囚室，带着狱官狱卒一行浩浩荡荡离开。
众囚一阵失望，还以为能看一看御史挨打的热闹，听一听御史下狱的秘辛，谁想雷声大雨点小，这刑部来的大人竟就这么走了。
墨微辰眉头紧皱，这杜慎之专门来牢狱演戏，点出方淼的身份，为何却放过当众拷他的机会？这样不是更能让方淼难堪？她目光随着方淼笔直的脊背一路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心道，唐律对拷囚有严格规定，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吧？
“就是他！”胡子忽然蹦出几个字。刚才他太气了，气得话都说不出，这会儿才咬牙切齿地道：“就是这个姓杜的，狗官！是他索要钱财不成，污我是细作，我就被关起来了！”
紧接着他大声将杜慎之所做的腌臜事抖落出来，直指这人两面三刀、五毒俱全。众囚听得亢奋不已，觉也不睡了，连声叫骂。
说到最后，胡子一拍胸口：“谁若能将这狗官扳倒，我阿史那金这条贱命，从今往后就是谁的！”
众人哄堂大笑。若有扳倒长安来的大人的通天能耐，又怎会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又怎么会稀罕他这一条贱命？痴人说梦，没人在意，当即都散了。
胡子看了一圈，也觉得没意思。瞧见墨微辰一人在角落，孤零零的，上前关心道：“秦娘子怎么了？”
墨微辰抬起脸，看上去很有些懵：“什么时辰了？”
胡子踮起脚往外看。囚室里昼夜不分，唯角落一处高窗漏下来半点光线能让人猜得一二。他伸着脖子看了许久，回来告诉墨微辰：“快天亮了。秦娘子是饿了？我这还有半个饼。”
墨微辰摇了摇头，闭目养神。
似是过了一个春秋那么久，牢门终于吱呀作响着打开。方淼被狱卒掷回草堆，锦衣已成血衣，五指紧攥成拳。
众囚从睡梦中醒来，他们听了胡子讲的故事后，围拢看热闹的人中不乏同情唏嘘声。墨微辰眼神一扫，好坏都退了去，清净了。
“御史大人这是去蘸血写状子了？”墨微辰嘴上刻薄，手上飞快地检查他的伤势。
方淼动了动干裂的唇，发不出一丝声音。墨微辰又扶正他的脸，喂了点水。
还好，手脚俱全，胸无断骨。不过血痕也快将他撕碎了，那小人不知用了什么刑具，还故意连着衣服打，破烂的锦衣裂成烂布片，深深陷入皮肉。
墨微辰爽利地撕下干净衣袍，准备帮方淼包扎。她伸手去脱方淼身上破烂，被气若游丝的方淼抵住了手臂。
墨微辰懂他意思，她按下他的手：“都这时候了，害羞什么？别像个大姑娘似的。”
方淼还是不允，手是颤抖的，态度是坚定的。
她将微末内力凝注入指尖，连点他身上几处能凝血止痛的穴道：“衣料若不取出，会和肉长在一起。你别担心，我技术可以。”
方淼咬牙摇头，眼神看向胡子。
墨微辰轻叹：“其他人来，我不放心。”
方淼脸上闪过诧异，看她的眼神变了，手终于松开。
“要开始了，忍着。”话不多说，墨微辰借着昏暗的光线，用“天工手”挖开方淼胸前一个血洞，将里头的碎屑小心摘出。布片拉动皮肉，方淼猛然抓住草席，用力得指节泛白。
墨微辰手上一滞，屏息继续，暗暗将手端得更稳些，包扎得更轻些。
天工手穿梭，银光闪烁，碎锦衣挑出，血色浓稠。方淼痛得晕去，很快又冒着冷汗醒来，几度反复，始终一声不吭。
从天亮到天黑，总算取尽了。墨微辰重重呼了口气，结果胡子递来的中衣，给他穿上。
方淼睁开被汗水咬得酸痛的眼睛，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在她掌心写了个“恩”字。他落笔很轻很慢，每一笔都很认真，即便是重伤成这样，这个字依然写得有雄浑稳重，风骨尽显。
“不谢。”墨微辰嫣然一笑。她旋转掌心，仔细看过：“真要谢我，等你出去了，送几个字给我罢。我昨天就觉得了，你的字，特别好、颇有颜公气节。”
方淼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痕，嘴唇微动，墨微辰认出他在说“不敢当”。
“真的！”墨微辰脱口而出，“我曾与颜公本人同行，去岁他赠我一幅字，写的是”
方淼瞳孔一震，墨微辰也愣住了。
她何时有过这段机缘？
不及多想，方淼已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速度之快，力气之大，把她刚冒头的回忆吓了回去。
“怎么了？疼了？”
方淼激动不已，墨微辰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端正以外的表情。只见方淼又抬起手，在她手腕处写下一个“师”字。
“他是你师父？”墨微辰恍然，“难怪”
方淼连点她手上两个字，组合起来，是“恩师”。
这个一本正经的家伙，话都没力气说，居然还在较真她的用词。
“行，是你恩师。原来是老认真教出来的一个小认真”墨微辰还想打趣两句，牢门前突然有了动静。
在墨微辰防备的眼光中，霄飞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