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玠回到成阳伯府的时候,整个府里已经乱成了一片。

    府上的下人有被派出去悄悄寻找崔翾的,有正在蘅芜苑忙活夏青后事的。

    夏青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

    今日一早,她的精神突然好了许多。

    崔令淼原本还在高兴,觉得这是要好转的迹象。

    前日,夏青拖着病体去了一趟葳蕤苑,回来后原本有些好转的身体又再度虚弱了下去。

    崔令淼追问了许久,可夏青就是不肯说她和崔令窈说了什么。

    她只说,她将自己埋于心底深处快二十年的秘密终于说出来了。

    “哪怕走,我也能闭眼了。”

    那时,崔令淼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只是夏青今日精神不少的模样让她心头的担忧减轻了不少。

    可很快,夏青当着她的面吐了一口血,而后,情况便急转直下。

    还没等大夫赶来,她便彻底没了呼吸。

    崔令淼跪在榻前,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她好不容易才能够和母亲在一起,为什么老天要如此残忍地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

    周围所有人都在哭,可不知为何,崔令淼竟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她有一种这世界在愚弄她一般的荒唐。

    怎么会呢?

    大夫不是说,虽然影响寿数,却不至于立刻要了性命吗?

    怎么会这样?

    直到,夏青身边的婢女交给了她一封信。

    “三小姐,这是侧夫人昨夜写下的。一共两封信,一封给您,一封给老爷。侧夫人说,她亏欠您良多,之前一直未曾好好照顾您,让您受了许多委屈。但也请您放心,哪怕她死了,也一定会替您铺好之后的路。”

    崔令淼近乎麻木地展开了那封信。

    上头的内容,让她原本干涩的双眼,渐渐酸胀了起来。

    终于……

    一滴、两滴……

    成串的泪珠滑落,打湿了信笺。

    她捏着信笺的手,几乎抖成了筛子。

    她宁愿不要这门亲事,宁愿一直被崔令仪欺辱,也只想换回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

    老天爷要这么戏耍她们!

    过了许久,崔令淼平复好了心绪,她小心翼翼将那信仔细叠好,贴身放在了自己胸口处,而后抬眸望向婢女。

    “给父亲的那封信在哪里?”

    婢女忙将那封信拿出。

    撑着有些麻木的腿从榻前站起,崔令淼接过了那封书信。

    “我去见父亲。”

    母亲已经为她把路铺到了如此程度,她不能辜负母亲的苦心。

    哪怕再多悲痛,她都要咽下去。

    崔令淼求见的时候,崔珺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

    对了,刚刚下人回禀,说藏珠过身了。

    迟来的悲痛才终于开始显现。

    崔珺几乎下意识脸上便出现了哀极之色。

    不知有几分出于真心,又有几分是做给旁人看的。

    崔令淼进来的时候,看到他这副样子,心中的讥讽却更加浓厚。

    在今日之前,她是真的以为父亲对娘亲有几分真心在的。

    他给了娘亲在府里比肩张氏的地位,给了她新的名字,给了自己一桩好婚事,让自己飘飘然以为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

    现实却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距离自己派人去给他报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口口声声钟爱母亲的他,却连蘅芜苑都没有踏足。

    听闻,崔翾辞官了?

    是了,这才是崔家最要紧的事,一个侧室的死,哪里值得他真的伤神。

    没了藏珠,他还可以再拥有宝珠、明珠。

    都一样的。

    崔令淼直到此刻,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凉薄。

    她彻底清醒了。

    从之前繁花织就的梦中清醒了过来。

    “令淼,我……”

    崔珺刚想说些什么,便见面前的女儿开始盈盈垂泪。

    “父亲,女儿知道,府上突逢变故,父亲一时心力交瘁。女儿不怨父亲,母亲更是不会怨父亲。女儿前来,是有一封信想要交给您。这是母亲临死前留下的,里头字字句句都是她的真心。她说,自己福薄,无法长久陪伴在您左右。惟愿您好生保重自己的身体,切勿因为她的离去而心伤。

    她说,她去和弟弟在另一边团聚了,请父亲也勿要为她挂怀。”

    弟弟。

    是了。

    崔珺有些恍惚地想起,若不是张氏的发疯,藏珠的孩子此时还该是好好的。

    等到几个月后,他会有一个幼子。

    悉心教导着,十多年后,他也能顶起崔家的门楣。

    张氏!

    你这个贱人!

    崔珺心头的火气再度涌了出来。

    而崔令淼看着他眼神里的怒气,心头的抽痛都好似缓解了些许。

    是了,父亲,你也得和我一起痛。

    既然母亲的死无法让你切实感受到疼痛,那就想想你无缘降生的小儿子。

    你总得痛一痛,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