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对于崔翾,对于薛妙容,她还有一丝微妙的愧疚。

    该给的,该安排的,她都做好了。

    许多时候,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好,为了不引起崔府的人怀疑也罢,甚至也可以说是为了她的未来荣华,张氏待崔翾是十足用心的。

    崔翾的启蒙先生,是她托张晙寻来的名师,这些年来崔翾的每一位先生,她都细细打理着束脩,绝不出半分差错。

    崔翾的婚事,她也是早早就给相看上了,神都内各家的闺秀,她都一一细细地去了解。

    虽不是亲子,可她做的并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若不是崔翾本人能够感受到一些细微的差距,并因此生了疑心派人去查,其实张氏的行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和时时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太后截然不同。

    她不爱崔翾,但是个合格的母亲。

    所以,在得知生母被害真相之时,崔翾自然也和自己的反应不同。

    他没办法一下将曾经的母亲看作仇人。

    这么想来,那一世崔翾的举动其实也好理解了。

    他应当也是知晓真相的。

    只是那时候,崔令仪入了宫,并因为对自己用药一事而被打入冷宫。

    张氏遍寻机会解救女儿无果,人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就如同崔翾面对断手的张氏左右为难一样,那时候的崔翾,也是无法去做彻底将张氏打入深渊的那个人。

    而那一世,也没了张氏被处死这件事的推动。

    而崔翾选择了隐瞒下了一切。

    这举动,裴玠不喜,却也能够明白崔翾为何会做出那般选择。

    只是这一世的崔翾,似乎却是变得果决了一些。

    “为什么?”

    裴玠突然开口反问道。

    “你应当明白,我既然未曾将这件事当众揭发,便是没有再用此事掀起什么风浪的心思。我同你之间,也没什么往日恩怨。张氏一死,只要你不在崔令仪的事上阻我,我也不会主动对你出手。为何要辞官?难道,你还想再保崔令仪一次?”

    毕竟,他自己辞了官,便是日后自己再揭发出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也小了许多。

    他最多也就是被逐出成阳伯府。

    可以他的本事,想要谋生应当也是不难的。

    崔翾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中慢慢弥散出一抹苦涩。

    “我和崔令仪之间,从上次她拒绝回到阙州休养,便已经彻底没什么兄妹之情了。想来她对我,也是利用居多,感情居少。”

    崔翾看得很明白,尤其最近几个月,崔令仪望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不满。

    “我辞官,是为了赎罪。我无法顶着成阳伯之子的名号,继续在神都内,在朝堂上为官。我对自己的生母并不了解,可这些年来,我从未为她进过一炷香,磕过一个头,于她总是有万般愧疚的。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她了。”

    “你准备说出真相?”

    这个决定,裴玠倒真的没想到。

    他以为辞官,便是崔翾对这件事的回应了。

    “是。”

    崔翾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最终都化作了一抹无声的轻叹。

    “那便只能祝你一切顺遂了。”

    裴玠从手上摘下了那个玉镯,递给了崔翾。

    “那我也该物归原主了。这镯子,原本就属于薛夫人。”

    阙州是玉都,薛妙容手上这镯子,是她夫君在新婚之时为她戴上的。

    薛妙容一直戴着,不肯离身。

    直到,她因着生子一事疯癫,将这镯子摔断了。

    这镯子,被当时还没离开阙州的夏青偷偷捡到。

    不知为何,她没有扔,而是私下找人将镯子修复好,这些年来一直藏在成阳伯府的隐蔽处。

    直到她前些时日脱离了张氏的控制,才终于将其寻出。

    只是,破镜难圆,断镯难续,这镯子,终究不是从前那般模样了。

    “多谢。”

    崔翾双手轻颤接过了那镯子。

    “还有,对不起,令窈。”

    这是他进入马车后这么久,第一次称呼崔令窈的名字。

    对不起,这么多年看着你在府上的苦难,却一直未曾真正帮到过你。

    对不起,辜负了你曾经对我的信任。

    过不起,日后怕也无法帮到你了。

    裴玠没有回应他的话。

    他不是小瑶儿,无法回答这句对不起。

    不过,他希望小瑶儿也不要回应。

    迟来的对不起,还有什么用呢。

    马车缓缓停下,崔翾下车了。

    他捏着那镯子,在街上站了许久。

    而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往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