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以往,或许我还有拒绝的机会,但我清楚,这一刻,我没得选。

    舅舅手术在即,一旦我因为这点儿小事得罪了纪云州,那么我们之间的交易,也可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而他让我道歉的另一层意思,就意味着否定我们的措辞,也从侧面证明了两人之间存在交往的关系。

    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事实。

    但没有比纪云州更清楚同一个科室谈恋爱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是他这样的身份,与郑欣然这个实习生。

    谣言归谣言,只要他不承认,那些八卦也只能被说成是谣传,他进可攻退可守,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但这一秒,他的一句道歉,等于默认了两人交往的事实。

    这是摆给郑欣然的态度啊。

    哪怕这种态度,会让他陷入职场中的杯弓蛇影里。

    “算了云州师兄,我……”

    “沈医生?”纪云州态度坚决,语调中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你可要想好。”

    我默默地抬起头,勉强的扯了扯嘴角,用着歉意的口吻道:“抱歉郑医生,刚才是我们用词不当,还请你原谅。”

    小姑娘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客气道:“没关系的师姐,我知道你最近因为舅舅的病情压力很大,我没放在心上的。”

    小于听到这话忍不住开口:“明明是……”

    我用力扯了扯她的胳膊,示意小于闭嘴,又看向纪云州和郑欣然,客气道:“多谢郑医生理解。”

    “以后我不想在工作场合再听到类似的八卦,”纪云州似乎还有些忿忿不平,一个冷眼扫过来,“仅此一次。”

    他说完便转过身,快步朝会议室走去。

    郑欣然紧跟其后,临走前悄悄地瞅了我一眼。

    而站在一旁的庄蔷见状也冷笑了一声,不客气的剜了我一眼后,也跟着进了会议室。

    等原地只剩下我跟小于两人后,她火冒三丈道:“沈医生你刚才不该制止我的,明明是他们惹事在先,真是岂有此理!”

    我自然是知道郑欣然和庄蔷在故意找茬,可我也清楚,在纪云州那里,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会维护郑欣然。

    解释也是多余。

    总不能因为这个事影响舅舅的手术不是吗?

    说是这么说,但我的睫毛还是忽而重重一抖,悬着的泪便成了将坠未坠的碎钻,把我整张脸的光都吸进那滴水晶牢笼里。

    一定是压力太大了。

    “出什么事了?”梁皓渺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怎么跟个木头似的站在这儿一动不动?”

    我急忙擦去泪滴,说:“跟小于讨论麻醉方案呢,等会会议上要汇报的。”

    梁皓渺将信将疑的瞄了我一眼,说:“这不还有叶主任和廖医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点点头,这才将这事儿糊弄过去。

    研讨会比我想象中更为认真和严谨。

    会议上,纪云州针对舅舅目前的状况做了详细的解释和说明,并且把工作细分到各个科室,专业又谨慎,跟刚才那位蛮不讲理的形象判若两人。

    讲到我们麻醉科,叶主任的意思是希望廖黑脸能够充当第三次手术的麻醉总负责人,却被廖黑脸以一句“没有相关案例的经验”给婉拒了。

    我当然清楚叶主任的意思,说到底我还是麻醉科的一名实习生,前两次手术有幸参与其中不过是依了当时的情况而定,现在整个案例放在了研讨会上,自然是慎之又慎。

    第三次的手术啊,风险和难度可想而知,这种时候稍微清醒一点的麻醉医生都不想掺和其中,更何况主刀的还是惯来挑剔又谨慎的纪云州。

    如我所说,这场手术俨然是一场硬仗,赢了,那纪云州是做了医生的本分,可若是输了,履历上到底会有些不好看。

    眼看着大家都没有积极的态度,我鼓足勇气道:“患者是我的亲属,前两次手术也是我负责麻醉流程,所以这一次我也想请求参与,还请各位领导给我这个机会。”

    叶主任马上询问了纪云州的意思。

    纪云州瞄了我一眼,说:“沈医生在患者入院期间一直参与治疗,对患者整体情况比较了解,倒也不是不可以。”

    主刀医生给了意见,其他科室也没有反对,于是在这样公开的研讨会上,我成为了第一个破格与纪云州合作的麻醉实习生。

    背锅也好,学习也罢,毕竟躺在病房里的是我的舅舅,我只能背水一战。

    研讨会最后决定的手术时间是后天一早。

    会后,我将消息带给刘女士,刘女士双手合十对着空气拜了拜:“老天保佑,一定要保佑我大哥能够顺利醒来。”

    我想着晚上的聚会,交代道:“今晚我有别的安排,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刘女士迷惑的看着我:“什么安排?”

    我马上找托词:“工作。”

    刘女士这才没有多言。

    离开医院后,我马上回景园,换上了那条定制款的职场款连衣裙后,又化了个淡妆,这才给纪云州打电话。

    二十分钟后,我跟纪云州在楼下车库见,出乎意料的是,来接我的竟然是纪家的司机,而纪云州则坐在了商务车的后座。

    也换上了一套正式的西服套装。

    视线相撞时,我能感觉到男人的眸光在我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两秒后,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我也若无其事的坐在一旁,只是视线随意一瞥时,看到了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带着雕花工艺的紫檀木质礼盒。

    木盒通体流转着蜜蜡般的幽光,盒盖中央的缠枝莲纹以浅浮雕起势,在叠瓣处骤然转作镂空雕,细若发丝的叶脉随光影深浅时隐时现。

    八棱包角嵌着錾刻卷草纹的铜片,与盒身阴刻的万字流水底纹构成动静相生的韵律,云头锁扣垂落的流苏结竟也用黄杨木雕出丝绦柔软的垂坠感。

    像是老古董,一看就价值不菲。

    直觉告诉我今晚的聚会不简单,毕竟,能让纪云州拎着如此厚礼亲自过去拜访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会是谁呢?

    我的心里默默打鼓。

    却也不敢多嘴问一句。

    车子一路疾驰,驶入一条绿植大道后,最终停在了一道复古的老铁门前。

    我抬眼看去,只见一座公馆矗立在梧桐掩映的街角,灰白色花岗岩基座托起赭红色砖墙,斑驳的纹理间沉淀着岁月的釉色。

    巴洛克式拱券门廊下,四根科林斯石柱撑起雕花繁复的檐口,黄铜门牌在暮色中泛着哑光。三层楼体渐次收束,弧形露台的铸铁栏杆蔓生着藤萝,镂空葡萄纹在风里投下摇曳的影。

    老派精致又带着别样的海派风情。

    一看就是豪门大户。

    车门打开,纪云州先我一步下了车,我紧跟其后,视线在门口随意一瞥,目光落在侧面的门牌上,竟清晰地看到了“梁公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