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梁公馆”三个字发呆。

    在这偌大的京港,能叫上梁公馆的也就那几个,但能落座在这闹中取静的环境中并保存着浓厚的海派风情的洋楼别墅,只怕只有我知道的京港四大家族之一的梁家。

    但梁家是那样有头有脸的家族,我跟纪云州有协议在先,结婚三年他都不曾带我出席任何高端聚会场合,今晚他也应该不会贸然带着我来这种地方社交吧?

    倘若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这里极有可能就是梁皓渺家人的住处,纪云州千方百计隐藏我们已婚的事实,总归不会自爆身份?

    一团疑云围绕在我的心头,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有问题?”

    男人傲慢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微微抬眸,视线落在纪云州云淡风轻的面孔上,疑惑道:“今晚是有什么活动吗?”

    纪云州淡淡的瞄了我一眼,不屑道:“沈医生那么聪明,不如自己猜一猜。”

    他这是有意瞒着我。

    我的视线落在司机手里捧着的古董摆件上,确定今晚梁公馆肯定是有什么派对,而能让纪云州送如此贵重大礼的,又是紫檀木质礼盒,自然不会是什么平辈,我猜今天的主角应该是梁家的一位长辈。

    “既然这么想知道答案,不如进去看看。”

    纪云州依旧给我卖关子,丢下这句话后便迈着步子上前,我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愈发不安。

    男人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我,没好气道:“怎么,沈医生好像不大乐意?”

    答应的交易我自然是不会反悔的,但纪云州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卖关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并不清楚,某种程度上勾起了我的警惕心。

    而这种情绪也被纪云州察觉,男人下颌线紧绷,黑眸中闪过一抹不悦,讥诮道:“反正还没进正门,沈医生要是觉得为难,不如现在就打道回府。”

    他说完做了个请的动作,又给司机递了个眼神。

    打道回府?

    我仔细回想这几个字,再联想彼时还躺在病房里的舅舅,紧紧地攥了下手心后回应道:“我就是有些紧张,进去吧。”

    纪云州对我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不满的瞄了我一眼后,便迈着步子继续向前。

    我深吸一口气后便紧跟其后。

    水晶吊灯在镜面廊柱间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斑,我的细高跟叩击在黑白拼花大理石上,每一步都像踏在琴键上。

    和纪云州的背影始终保持着三掌距离。

    银灰色西装在他宽阔的肩线流淌成月光,却比月光更教人不敢直视。

    转过回廊时,我瞥见侍者托着香槟匆匆垂首的模样,这里每个人似乎都认得纪云州。

    "当心。"

    低沉的声线突然凝固在空气里,我慌忙收住脚步,鼻尖堪堪擦过他翻折的衬衫袖口。雪松混着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转身时领带夹上的黑曜石暗芒微闪,映出我仓皇抬头的模样。

    “走路不看路?”他垂眸扫过我攥着手包发白的指节,喉结滚动的声音裹着弦乐残响,“想什么呢?”

    耳后倏地烧起来,我稳住身子,带着歉意道:“抱歉。”

    他忽然俯身,呼吸扫过我颤抖的睫毛,不满道:“我找的是女伴,不是小跟班。”

    四目相撞,我从男人的眼底察觉到了那抹不快,一刹那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蜷了蜷手心,将手指嵌入他屈起的臂弯,只觉得昂贵西装下蛰伏的肌肉骤然绷紧,如同暗夜里蓄势的弓弦。

    这是我第一次跟着纪云州参加这种公开的聚会。

    当然也是纪云州的第一次。

    下一秒,侍者推开鎏金大门,入眼的身着华服的各类嘉宾,一眼扫过去只觉奢华和矜贵二字。

    管家一句“纪医生来了”后,一刹那间,喧嚣的宾客们陷入短暂的静谧,紧接着一双双眼睛便朝我跟纪云州的方向看来。

    我不自觉的攥紧了男人的手臂,跟着纪云州朝人群中央走去。

    距离近了,我这才看清站在不远处中央穿着旗袍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

    鎏金吊灯下流转的翡翠绿丝绸裹住她羊脂玉般的曲线,三寸高的珍珠缎面鞋尖轻点波斯地毯,腕间满绿镯子随着端茶动作在灯光里漾开一汪春水,连旗袍开衩处漏出的那截小腿都带着二十岁姑娘学不来的慵懒贵气。

    见到我们,她嘴角勾起,微笑着打招呼:“阿州来了啊。”

    她竟然亲昵的喊纪云州小名。

    纪云州也收齐了方才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毕恭毕敬道:“让伯母久等了。”

    伯母。

    所以这位应该是某位梁夫人?

    跟梁皓渺有关系吗?

    “哪里的话,知道你们一个比一个忙,”梁夫人声音温软,一副好脾气道:“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我看着她的眉眼,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偏偏我这眼神啊,还撞到了她探过来的眸子上。

    “哟,稀奇啊,没想到阿州还真带了女伴啊,”梁夫人上前一步,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上下打量之后,感叹道,“这是谁家的千金啊,生的这么好看,阿州可真是好眼光。”

    梁夫人的话引来了不少宾客们的视线,我见状上前一步,落落大方道:“晚辈沈弦月,见过梁夫人。”

    只一句话,梁夫人的笑便僵在嘴角,看我的眼神不由得加深了几分,迟疑了几秒钟后又微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难道是京协那位英勇无比的美女麻醉医生,沈弦月?”

    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英勇无比”几个字挂上勾,并且名声在外。

    便尴尬的点点头。

    见状,梁夫人悄悄地瞄了我两眼后,又看向纪云州,询问道:“所以阿州今晚的女伴,是沈小姐?”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梁夫人在说这句话时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意味。

    我猜可能是过去的几年里纪云州并未带任何女伴出席这种大家族社交活动的缘故。

    但同时也觉得奇怪。

    纪云州那么偏爱郑欣然,难道在这之前并没有带小姑娘融一融家族社交圈?

    “人就站在我身侧,伯母还用问吗?”

    男人笃定的嗓音传入我耳中,我微微抬眸,却看到了这位梁夫人眼中闪过了错愕。

    转瞬即逝。

    “那阿州真是好眼光,”梁夫人微微颔首,“伯母替你高兴……”

    她说完看一眼身后的楼梯,紧接着柔和的面孔上便出现了一抹裂缝。

    我顺着她的焦点看去,风驰电掣间,竟看到了旋转楼梯第三阶的阴影中,男人屈起的指节正叩击雕花栏杆,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梁皓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