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忽然展颜一笑,转头问秦远东:“配方可都记全了?”
秦远东抱拳行礼:“回殿下,许先生讲解时毫无保留,属下等都记下了。”
“甚好。”大公主负手而立,“既然如此,改窑制水泥我们自可为之,倒不必再劳烦许先生了。”
素心闻言立即跪地:“殿下三思!”
“不必多言。”大公主摆手打断,“素心莫要劝本宫,水泥关乎国策,岂能操于一人之手?朝廷如今捉襟见肘,五千两已是本宫最大诚意。”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许舟,“要,还是不要?”
堂堂藩王,竟对一介赘婿耍起无赖。
许舟不慌不忙道:“殿下,此事干系重大,容我回苏家请示。若苏儒朔做不了主,便让他写信给苏家主定夺。若还不够…”
他顿了顿,“许舟这张脸皮也不要了,回许家问问许天相,或者请许家主拿个主意,看他们觉得该卖什么价钱,或者是他们对这生意感不感兴趣…”
“先生!”大公主笑容骤敛,“男儿膝下有黄金,向世家低头?”
许舟眼神清澈:“正因为膝下有黄金,此时不折现更待何时?”
“…
大公主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许舟一怔:“我说要回家问问?”
“再前一句。”
“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
许舟:“……”
大公主在窑厂内来回踱步,靴底碾过散落的水泥粉末,留下浅浅的痕迹。她忽然驻足,直视许舟道:“许先生是聪明人,当知这生意在你手中做不成,反倒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许舟神色平静:“殿下明鉴。利益当前,世人往往不择手段。”
“很好。”大公主微微颔首,“你既清醒,就该明白即便带着配方回许家,以你庶子身份,这份产业终会落入大房二房之手。至于苏家…”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赘婿的身份更不可能让你掌控这等要物。而本宫,至少会给你个公道。”
许舟坦然道:“殿下所言极是。”
“那你要价几何?”
许舟略作沉吟,抬头道:“每年五千两。”
“什么?!”素心失声惊呼。这价码竟从一次性五千两变成了年年五千两?
许舟不疾不徐解释道:“此物价值连城,殿下绝不会亏。再多,在下也守不住。”
众人屏息看向大公主,生怕这漫天要价触怒藩王。
不料朱昭宁忽然轻笑:“准了。”
许舟拱手致谢,又道:“既然这笔买卖已成,许舟想与殿下完成前日的另一桩交易。”
大公主眉梢微挑:“哦?”
“这每年五千两的利润,许舟分文不取。”许舟直视大公主双眼,“只换殿下一个承诺。”
窑厂内骤然安静,连炉火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朱昭宁凝视着眼前的少年郎,忽然觉得朝堂上练就的识人术在此刻全然失效。
这许舟明明身着沾满尘土的粗布衣衫,却透着一股超然气度;看似卑微的赘婿身份,言谈间却敢与藩王讨价还价;分明献上了足以改变国运的秘术,眼神却清澈得像个刚入学的蒙童。
许舟气定神闲地站着,仿佛笃定大公主绝不会拒绝。
阳光透过窑厂的烟尘,在他身上镀了层朦胧的光晕。
“许先生,”大公主忽然轻笑,“本宫的一个承诺,可比这些银钱贵重得多。”
许舟从容道:“那我再加一份渗碳成钢的秘术如何?”
朱昭宁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敲击:“先生所求的承诺,是为苏家谋条后路吧?乱世将至,想为苏家求个安宁?”
“殿下明察秋毫。”许舟坦然承认。
“以先生之才……”大公主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若择木而栖,他日未必不能位列三台。”
许舟摇头轻笑:“在下胸无大志,只求偏安一隅。若是孑然一身,或可搏个前程。但如今……”
他目光柔和了几分,“家中已有人等候,不敢轻言险途。”
大公主沉默良久,炉火映得她侧脸明暗不定。终于,她朗声道:“好!本宫应下了!”
窑厂内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
朱昭宁忽然饶有兴致地问道:“本宫一直好奇,先生年纪轻轻,不仅精通文墨,更知晓这倒焰窑、水泥乃至渗碳之术,究竟师承何处?”
许舟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仙人托梦。”
“仙人托梦……”
大公主眉头微蹙,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阳光穿过窑厂的烟尘,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素心急忙扯了扯许舟的衣袖:“殿下,许先生定是在说笑,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
“不。”朱昭宁摇头,“龙虎山李承道便能通灵请神。三十年前他开坛作法,请下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炼成一炉九转金丹,这才让道门在佛门压制下得以喘息。”
许舟眼睛一亮:“当真能请神?”
“自然。”
大公主正要细说,忽听窑厂外传来马车辘辘声。只见一驾熟悉的苏家马车停在门前,苏朝槿利落地跃下车辕,杏色裙裾在风中扬起一道欢快的弧度。
绿巧在身后追着:“小姐,慢点,慢点。”
她步履轻快地走来,朝大公主行了个简礼:“见过殿下。听说姐夫在此忙碌,特来看看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许舟下意识后退半步:“二小姐当心,我这一身灰…”
“脏了就脏了,有什么要紧。”
苏朝槿却已上前,直接掏出帕子:“忙了一整天,也该歇歇了。”
她抬手就要替许舟擦脸。
大公主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忽然笑道:“二小姐来得正好,许先生的事刚巧了结。”
苏朝槿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替许舟擦拭一边转头问道:“殿下,我姐夫这差事办得可还妥当?”
“何止妥当。”大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舟,“工造司刘梦得马上就到,二小姐若不想明日全城都来苏府求见许先生,还是趁早带他回去为好。”
苏朝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手上帕子利落地叠好:“那朝槿就先带姐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