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机身在李岩松的掌纹间,烙下深红凹痕。

    五个小时前,他亲手拍下的画面,此刻却像淬毒的银针刺进瞳孔。

    那对梨涡明明盛着蜜,怎么会藏着淬毒的刀?

    "叮——"

    蓝莹莹的光晕,在昏暗的房间里炸开,景钰的消息气泡,裹着粉色爱心表情浮上来:

    【阿钰】:不回家吗?

    那是他的家吗?

    李岩松喉结滚动着,咽下哽在喉间的冷笑,指甲狠狠刮过钢化膜。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最后回复道:

    “有事。”

    那边很快就传来回复。

    【阿钰】:好的,你忙吧

    【阿钰】:爸爸,记得想我们哦!(图片)

    照片上是朝朝和暮暮,蜷缩在婴儿床上,已经睡着了。

    可李岩松越看,越觉得刺眼。

    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想着骗他?

    他的手指在删除键上,停留了很久。

    指腹按住删除键时,他闻到自己袖口残留的奶香。

    那是今早,景钰把哭闹的暮暮,塞进他怀里时沾染的。

    最终,他还是把,和景钰的对话框,以及相册里的照片,全都删掉了。

    当删除进度条走到底时,李岩松听到,有人在敲门。

    他不胜其烦,以为又是金媛在叫他去吃饭。

    “我说了,我不想吃!”

    他冲着门板低吼,打翻的烟灰缸,在地毯上烫出焦痕。

    但这次叩门声,裹着紫檀佛珠相撞的细响,母亲的声音,穿透厚重的胡桃木门:

    "阿松,姚医生在南山疗养院等你。"

    李母察觉到,儿子的情绪出了问题。

    她怕他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已经将姚子濯,视为救命稻草。

    毕竟,像如此专业又耐心的心理医生,国内可找不到几个。

    可李岩松却在心底冷笑。

    姚子濯?

    那个人,还是不死心吗?

    李岩松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和姚子濯的争执,就像一场笑话。

    他既然这么想让自己,忘记景钰,那么就让他如愿吧。

    反正,他也不想,再继续这么痛苦了。

    乔宏亮说得对,只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就不会痛苦。

    正想着,又有人叩响门扉。

    三声短促的轻响,像是猫爪挠过胡桃木门板,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李岩松指节,还残留着母亲毛呢外套的触感,他以为是母亲落了什么东西。

    当他转动黄铜把手时,走廊壁灯暖黄的光晕泼进来,却映出金媛,裹着珍珠白真丝睡袍的身影。

    水波纹卷发垂在裸露的肩头,随着她歪头的动作,领口暗纹在光影里,流淌成暧昧的银河。

    李岩松下意识,用门框挡住半边身子,走廊尽头的换气扇呜呜转着,搅动她身上晚香玉的暖香,那抹香气像蛛丝,缠上他的鼻尖。

    "李叔叔说您……颈椎不好。"

    金媛染着车厘子色的指甲,细细的划过门框,珊瑚绒拖鞋里,探出的脚指,也是同色系甲油。

    "我考过高级理疗师证呢。"

    门板"砰"地撞上门框,力气大的震落墙灰,李岩松的后背已经渗出冷汗。

    “不用了。”

    他的指腹重重碾过酸胀的太阳穴,他不是看不出来,父母想撮合他和金媛的意思,他也看得出来金媛对自己有意。

    可是他又不是动物,可以随便跟另外一只异性随意交配。

    金媛染着笑意的气音,蛇一般钻进门缝:

    “李先生,有需要随时叫我……”

    一周后。

    雨丝斜斜的,打在李岩松的皮夹克上,水珠顺着领口渗进衬衫,李岩松却像尊冰雕似的,站在南山疗养院铁门前。

    这里是姚子濯开的,私人心理诊所。

    白炽路灯,在雨幕里晕开模糊的光圈。

    “阿松,姚医生在南山疗养院等你。"

    母亲颤抖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他想起,母亲担忧的眼神。

    他已经在书房枯坐了三天,盯着那张dna鉴定报告,纸页边缘被揉出毛边,"排除生物学父亲关系"那行字,被指腹磨得发白。

    "李先生?"

    保安亭的呼唤,将他拽回现实,年迈的守门人举着伞小跑过来,

    "您脸色白得吓人,快进来避避雨吧。"

    李岩松机械地,迈开灌铅似的腿,青石板缝隙里的苔藓,在雨水中泛着幽绿。

    手机里,又跳出景钰的消息。

    【阿钰】:阿松,事还没办完吗?

    李岩松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低头望着积水里,自己破碎的倒影。

    生产前她攥着他的手抚向她的小腹,月子里她抱着孩子哼唱摇篮曲,所有温情脉脉的回忆,都变成淬毒的刀……

    原来她每次说"宝宝眼睛像你"时,都在心里嘲笑他的愚蠢。

    诊疗室飘着,苦杏仁味的熏香。

    消毒水混合着檀香的气味,在诊疗室里盘旋,暮色透过百叶窗,将李岩松的脸割裂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李岩松仰卧在皮质治疗椅上,金属器械的嗡鸣声,正从耳后穴位传来。

    "最后一次神经脉冲治疗,你就能彻底摆脱……那些痛苦的记忆。"

    姚子濯的手指,悬在操作台红色按钮上方。

    李岩松盯着,天花板吊灯里晃动的光斑,恍惚中,他又看见景钰,抱着朝朝暮暮的样子。

    "开始吧。"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当姚子濯正准备,按下操作按钮,李岩松突然一把按住他的手。

    “等等!”

    治疗仪突然发出尖锐嗡鸣,李岩松猛地扯掉,太阳穴的电极片。

    姚子濯不解的看向他。

    李岩松深吸一口气,找了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理由,

    “我怕被电伤”

    他缓了缓,又说道:

    “还有没有,更简单的方法?”

    李岩松在心里默念,希望姚子濯的回答是没有。

    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带着有关于她的回忆,过下去。

    哪怕,这会让他痛苦。

    可是,李岩松却听到,姚子濯耐心的笑着说道:

    “当然有……”

    他的白大褂纤尘不染,金属托盘里深蓝色的药片,像凝固的夜空。

    "新型阻断剂,只需要三个疗程,就能重构记忆神经网络。"

    他的金丝眼镜,闪过冷光,

    "痛苦的记忆,会像格式化硬盘那样全部清空。"

    李岩松接过,姚子濯手里的药片和玻璃杯。

    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李岩松虎口,他突然想起那天,景钰醒来后,在他怀里哭的样子。

    那时,他曾在心底发誓,再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现在,他真的要……忘记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