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一月二十日的大清早,安凤背着书包,和她妈一起,坐上一辆大巴,前往江城火车站。
到了火车站,她妈找工作人员打听票价,听到一张硬卧车票要一百三十八,她心疼又担心地问:
“安凤,这钱真能报吗?”
“恩。”
“我怎么觉得不靠谱呢?不然,咱们不去了?”
“妈,能报的。”
安凤从口袋里摸出两百。
“妈,这是出版社寄给我的车票费。”
“行,我去买票。”
她妈高兴地接过钱,但她把钱接过去的下一秒,又沉下脸。
“你怎么才把钱拿出来?是在防着我?”
“没,我——”
“行了。”她妈打断她,“安凤,你是我的女儿,你挣出来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以后不许私藏。”
“……是。”
“兜里还有没有?有就全拿出来。”
安凤抿着嘴,从口袋里抠出二十。
“还有二十,这是我留着吃饭的。”
“你不是说到了京北食宿全包吗?去的路上,用不了二十。”
她妈把二十装进自己的裤兜,然后摸出一张五块塞给她。
“这个当饭钱,足够了。”
“好。”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票。”
“好。”
不到一刻钟,她妈买来了火车票。
她陪着她,站在检票口等车,等得时候,她一遍遍地叮嘱:
“到了地方,千万别乱跑,每天给你吴二叔打个电话报平安,回来的日子一确定,立刻告诉妈。”
“好。”
“要不是你爸不争气,家里等着我挣钱开锅,妈肯定陪你一起去。”
“妈,不用担心,主编会到京北站接我。”
“我是你亲妈,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妈长叹一口气。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你上车吧,妈在这里看着你。”
“好。”
安凤背着包,走进检票口。
“等等。”她妈拽住她,又塞给她五块,“路上挺远,别饿到了。”
“谢谢妈。”
“去吧。”
“恩。”
安凤把车票递给检票员,过了检票口,下楼梯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她妈的脸上全是担心。
其实,她妈不坏。
从小到大,她没有断过她一口吃的,也没有让她挨过一回冻,她会担心她,有时候也会关心她。
她只是没有像她期待中的,不求回报地爱着她。
但这不是一种错,毕竟,人都是自私的,即便她是她的亲生母亲,她依然有权利选择更爱自己。
到了站台,她没有上车,而是故意站在一边,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不知所措地看着人来人往。
站台的工作人员很快看到了她,他关切地跑了过来。
“小姑娘,你和家里人走散了吗?”
“不是。”安凤摇摇头,“我爸妈在海城工作,他们让我坐火车去找他们,可我好像买错了车票。”
“让我看看你的车票。”
“给。”
工作人员一看她的车票,惊讶地不行。
“小姑娘,你怎么买了去京北的车票?京北和海城差了十万八千里。”
“啊?那我要怎么办?”
安凤红着眼眶,六神无主地低下头。
“没事儿,不哭。”工作人员牵起她的手,“来,叔叔带你去退票,然后重新买一张对的火车票。”
“叔叔,你真好。”
“哈哈哈……小姑娘,你的嘴巴真甜。”
他乐呵呵地帮她退了旧车票,新买了一张去海城的车票,然后带着她检票,过检票口,上火车。
“小姑娘,你先坐吧。”
“谢谢叔叔。”
“不客气。”
工作人员和她挥挥手,走了。
不到五分钟,他一手拿着瓶矿泉水,一手捧着个面包,身后带着一个乘务员,又回到她的面前。
“小姑娘,这些给你。”
“谢谢叔叔,可我不能要。”
“没事儿。”他笑着把东西放上餐桌,然后叮嘱身后的乘务员,“她就一个人,你路上照顾着点。”
“好。”
“小姑娘,这回叔叔真要走了,你自己小心哦。”
“好的,谢谢叔叔,叔叔再见。”
她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他鞠了个躬。
托这位工作人员的福,一路上乘务员对她百般照顾,到了晚餐时间,她还特意给她送来一份盒饭。
“姐姐,我不能要。”
“拿着吧,趁热吃。”
乘务员笑着走开了。
火车上的盒饭并不好吃,但安凤却觉得这一份盒饭是她在世间走了两遭后,吃过最好吃的盒饭。
她知道,好吃的不是饭,而是饭里的这一份无私又无求的温暖。
吃完了饭,她靠着车窗,眺望着漆黑的田野。
上一世,她因为她妈的禁锢,也因为畏惧漆黑深处的未知,为自己编织了一间自缚一生的茧房。
无论是读书,还是工作,她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江城。
这一世,她不想这样了。
她要去远方寻找生命里的诗歌,她要这一场重新来过的人生,像是烟花般,极致又绚烂地绽放。
她带着对未来美好的畅想,闭上了眼睛。
“小姑娘,醒醒,海城到了。”
她睁开眼。
窗外的天,亮了,素净的玻璃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雾气,雾气朦胧了海城的乡野风景。
乘务员带着亲和的微笑,轻声问:“小姑娘,要姐姐送你吗?”
“不用了,谢谢姐姐。”
安凤笑着挥挥手。
“姐姐再见。”
她背起书包,出了火车站。
站外,车水马龙,广场上停着数十辆早餐车,车上,白色的烟气像是一行行云烟,扶摇直上。
她停在一辆车前。
“阿姨,给我来一杯豆浆,一个肉包,一个菜包。”
“好嘞。”四十多岁的妇人一边帮她装包子,一边笑着提醒,“小姑娘,车站乱,你要跟紧大人。”
“谢谢阿姨。”
“诶哟,不客气。”妇人把东西递给她,“有点烫,小心啊。”
“好的。”安凤接过包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阿姨,你家的包子真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小姑娘,你的嘴巴可真甜。”
“才没有,我说得是实话。”安凤弯起嘴角,露出两颗虎牙,“阿姨,请问去听风山庄该怎么走?”
“坐公交车。”妇人抬起手,指向马路对面,“看见路对面的公交站台了吗?游7路,可以直达。”
“谢谢阿姨。”
安凤穿过马路,坐在站台的木凳子上,等了半个多小时。
当太阳洒落人间的时候,她坐上了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