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她要逃。
安凤转身,奔进稻田。
可田地坑坑洼洼,她又极度慌张,所以才跑出了两步远,就被一团硬泥绊倒,摔了一个狗啃泥。
她叔在她摔倒时,追到了她身后。
他踩住她的后背,扬起水果刀。
“赔钱货,我杀了你!”
安凤动不了了,临死的恐惧让她本能地回过头,朝着离她不远的妈,嘶声大喊:“妈,救我——”
“啊?”
张小莲懵懵地抬起头,她瑟瑟发抖地睁着一对快要爆炸的眼珠子,惧怕地瞪着安北手里的血刀。
到了这会儿,她才发现,原来安北是一个狠到六亲不认,可以为了想要的,杀了任何人的疯子!
她怎么敢惹一个疯子?
张小莲呆滞的时候,安凤又一次大喊:“妈,拿棍子,砸他!”
“棍子?”
张小莲木愣愣地低下头,她看到离她双脚不远的地方有一根铁棍,一根她弯下腰就能拿到的棍子。
“张小莲,你敢动一下,我连你一起杀。”
张小莲不敢动。
她不想死。
她受了这么多折磨,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为了有一天,能让虐待她的安家人、卖了她的张家人,悔不当初!
“安凤,妈去找人救你!”
她妈跑了。
安凤横在泥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妈头也不回地狂奔,奔到田埂,混进黑压压的人群,看不见了。
真冷。
这冷就和她一个人躺在临安的疗养院的病床上,即将孤独走向死亡时的寂冷一般,充满了绝望。
这就是上一世,她和她爸缩在房子里,一声不吭地看她妈被她叔狂揍时,她妈经历过的绝望吗?
难怪,她恨了她一辈子。
安凤勾起唇角,看着血刀在月光下一闪,然后像是一道流光,刺向她的心脏。
算了。
重活一世,能还清一身罪孽,不亏。
安凤闭上眼睛,等着被水果刀贯穿心脏。
但,刀在扎进她胸口前一刻,田渠上空响起了一声划破夜色的“嘭”。
她又睁开眼睛。
两个警察握着枪,一边冲进稻田,一边厉声大喊:“安北,立刻放下刀子,不然,我们开枪了!”
她叔瑟缩了一下,松开了手。
刀子滑过他的掌心,擦过她的腰身,刺进泥地。
一个警察拿出手铐,拷上她叔的手腕,另一个警察弯下腰,抱起脱力的她:“小姑娘,没事吧?”
“没。”
她摇摇头,摇下一行眼泪。
“别怕,有叔叔们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谢谢……”
其实,她胆小又怕死,如果不是执念太深,她绝对不敢拿刀捅人,现在危机过去了,她感到一阵后怕。
害怕和疲惫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淹没了她。
她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看着头顶那片惨白的天花板,心里产生一瞬间的恍惚。
这里是临安疗养院吗?
难道重生到1997年只是她临死之前做得一场奢梦?
她慌慌张张地坐起来,看向黑黢黢的病房口,她妈提着一个翠绿色的热水瓶,笑眯眯地走进来。
“凤儿,你醒了?”
“凤儿?”
通常,小孩子降生后都会有一个乳名,譬如吴家二叔的小儿子叫狗子。
尽管狗子被叫狗子的时候,村人都会哈哈大笑,但是她依然很羡慕,羡慕他有一个亲昵的小名。
她没有乳名,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姑姑喊她,从来都是冷硬地叫一声“安凤”。
她希望有一天,有一个人能用更亲昵的语调、指代来称呼她,哪怕是一个比狗子还难听的名字。
她,终于等到了吗?
“妈,你没事吧?”
“妈没事!”她妈放下热水瓶,激动又欣喜地圈住她,“凤儿,我的好女儿,妈妈差点被你吓死!”
这是她有记忆以来,她妈第一次抱她。
她曾经无数次地期待,有一天她能像天下所有幸福的小孩一样,被她妈妈当作宝贝,抱在怀里。
重活一世,她如愿了。
她应该高兴到喜极而泣,因为,这是一个她努力了一辈子,期盼了一辈子,都没能等来的拥抱。
可她没有。
她只觉得她妈抱得有点紧,紧到让她的后背有点疼。
“妈,我没事了。”
“没事好,没事好。”
她妈松开她,笑着和她四目相对,她们只对视了三秒,她妈就局促地偏过头。
“安凤,喝水吗?”
“喝。”
“我给你倒。”
“谢谢妈。”
她妈倒了满满一杯水,然后把搪瓷杯放进她手心。
“喝吧。”
她用刚刚接好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水很烫,根本入不了嘴。
“妈,我叔呢?”
“别叫他叔,他不配!”她妈横了她一眼,“他被警察抓进派出所了,警察说,他少说要判三年。”
“那就好。”
她家的糟心事一半是因为她奶奶偏心,如果她叔被关进牢里,就算她奶奶再想偏心,也没法偏。
只要她奶奶不偏心了,她妈就不用平白无故受冤枉气,她和他们小家的日子也会一点点好起来。
“的确好!”她妈重重点头,“这些年,因为你爸没用,老太婆和安北没少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得。
好在老天有眼,让安北被抓了。
昨天晚上,我看见老太婆跪在桥边,像条狗一样地哭着求警察放过她儿子,别提心里有多痛快!
哈哈哈……”
她妈哈哈大笑,脸上全是说不出的畅快。
安凤却笑不出来。
她被救的时候,昏了过去,警察肯定马上送她去医院,难道那时候,她妈没有陪着她来医院吗?
“妈——”
她很想问一问,但这个时候,护士端着一盘子药,走进病房。
“别吵了,这里是医院。”
“对不起。”
她妈立刻收住笑。
“我来给病人换药,你让让。”
“药?”她妈低下头,看了一眼托盘,“护士,我刚和医生说过,少开点药,我女儿伤得不重。”
“少吃药,怎么能好?”
“怎么不能好?
我小时候,不管得了多重的病,都没去医院,不也活得好好地吗?再说你看我女儿的样子,像有事吗?”
“病人有没有事,是医生说了算,她后背被人打到骨裂,你不用药,不怕她以后留下后遗症吗?”
“骨裂而已,就算不用药,也能养好的。”她妈拉着护士往外走,“你先别用药,我再去问问医生。”
说完,她妈跑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