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宁书斋正堂里放了八仙桌,宾主二人已入座。
梨月她们将食盒撂在厢房,就算什么事儿了。
后晌是个空闲时候,小丫鬟们都散出去玩耍。
梨月就让秋盈先回去,自己去大厨房打听消息。
今天是大厨房初试最后一天,还不知那边是个什么情形。
谁知才走到书斋后院门口,就听见一阵细碎的玉佩声响。
阵阵清幽香气,伴随着娇声娇气音调,还有呜咽哭声儿。
仿佛是宁二小姐还没走,梨月懊悔的要命,早知道走前门了。
若就这样走出去,岂不是在给二小姐难堪?
千金小姐跑来相看夫婿,她必定不乐意旁人知晓。
梨月轻轻收住脚步,躲在角门后的竹影里,心中盼她们快走。
谁知宁二小姐身旁,好几丫鬟围着她站住。
“穿绛红绉纱袍的,就是荣国公的三郎,二小姐看他人才如何?”
鹤寿堂的大丫鬟琳琅,抱胳膊靠着院墙,捏着手绢扇风。
她今年十九岁,五短身量体态丰满,粉白团圆脸儿,一双弯弯笑眼。
鹤寿堂的一等丫鬟里,她专管捶腿递茶,嘴乖灵巧颇为受宠。
宁大小姐站在她对面,一身素色罗纱衫裙,腰间垂着一对玉璧。
她孤零零立在竹丛边上,撕扯着鹅黄绫手绢儿。
梨月隔着门缝,见她脸上一红一白,嘴唇都在颤抖。
“二小姐看得上看不上,直接说句话罢了,我好回鹤寿堂回禀老太太。”
琳琅是个言语伶俐的,不耐烦的连声儿追问。
“二小姐是爽快人,怎么今天遇着大事,倒黏腻起来了?老太太给您预备的婚事,是临江侯府的何大公子,逢年过节来过府里,您都是见过的。这荣国公家的三郎君,是太太与国公爷给您订的婚事,刚刚您也瞧见人了。哪个成哪个不成,您好歹得给句痛快话!”
她越是问的急切,宁二小姐颜色越是苍白。
一双眸子空空洞洞,连心神都飞出去了。
琳琅见她低头不说话,自家急地直冒汗。
“好小姐,若是方才没看清,趁着人还在里头,咱再看一眼去罢了!”
一叠声儿逼问了半日,宁二小姐半个字都没说。
一双眼圈儿通红,手帕按着胸口,豆大泪珠儿顺着腮边落下。
怨不得都说美人落泪,能引得沉鱼落雁。
二小姐这份娇俏容颜,梨月看着都觉得心酸的要命。
“琳琅姐别催了!二小姐是千金贵体,哪有这样直眉瞪眼问婚事的?好歹也等二小姐仔细想想!婚姻大事不比别的,选错了可没处寻后悔药吃!”
难得宁二小姐丫鬟杏儿来解围,拿着洒金折扇儿,给自家主子扇风。
“二小姐千万别着急,委屈坏了身子,又没个知疼着热的人。您不比府里别的小姐有父母,您是万事全靠着自己。好容易婚姻大事有老太太做主,您只管踏下心来,好生选个如意郎君。”
这哪里是在劝人,都活似是催命符,生怕她主子活得安逸了。
梨月躲在门后,紧紧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出声儿。
杏儿的话还没落地,琳琅就朝她轻啐了一口,自家扶着宁二小姐坐在廊下,指着杏儿语重心长。
“杏儿这小东西,才有多大年纪,她连人事儿都不懂得。二小姐身边都是这样小糊涂虫儿,怨不得您没有个准主意。您院里若有乳母与大丫鬟,凡事还能有人商量,现在可真是两眼一抹黑。”
琳琅是鹤寿堂的一等丫鬟,老太太的贴身之人,身份自是不同。
杏儿被她骂了句糊涂虫,也只能心里不高兴,嘴里不敢说什么。
这些话触动了宁二小姐的情肠,令她想起被撵走的乳母和丫鬟。
“琳琅姐,我贴身嬷嬷和丫鬟都没了,身边只剩杏儿蝉儿两个。她们虽然忠心向着我,奈何年纪小不懂事,更帮不了我什么。我现在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琳琅姐您了!”
现在两门婚事都在眼前,宁二小姐已经心慌意乱。
她忙拉琳琅在身旁坐下,仿佛抓着救命稻草。
“一头是兄长给我选的婚事,另一头是祖母选的婚事,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琳琅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说着还坐下了?这要聊到什么时候!
梨月不禁叫苦不迭,本想躲一小会儿,结果闹了个进退不得。
宁二小姐说着话,从腰间解下玉璧,轻轻塞在琳琅手里。
羊脂白玉洁白无瑕,这东西比金翠宝石还值钱。
琳琅悄无声息摩挲,眼睛都没眨一下,从容放进怀里。
拿了一块玉璧在手,她的声调瞬间柔和,说话和声细语。
“二小姐温和怜下,不拿我当做奴婢看待,我斗胆说句肺腑实话。”
“好姐姐,你在祖母跟前服侍,如同我亲姐姐一般,说什么我都肯听!”
“既然二小姐肯听劝,奴婢就要冒犯了。荣家三郎您瞧见了,论相貌模样,他给人家马都不配。若是论起将来前途,何大公子能承袭侯爵,荣三郎便是去军前效力,顶多也就混个校尉。老太太把您许给何大公子做续弦,您心里还有什么不满意?”
方才一看荣三郎的样貌,宁二小姐就已经不乐意了。
何大公子是姻亲,往常过府给宁老太君请安,她是远远见过的。
一个相貌普通,一个是京师有名的美男子,她心里自然有数。
如今宁二小姐忧心的,是续弦填房的身份,与何大公子的名声。
可这些话无法直接出口,她飞红了脸低声道:“只怕年纪大我多些。”
琳琅比她大好几岁,人情练达通透,自然懂得女儿家小心思。
“二小姐年轻不懂,不知男人年纪大些,更知道心疼娘子。何大公子在外有些风流名声,不过是因他相貌出众,待女孩儿温柔体贴,才引来的流言蜚语。这些传闲话哄旁人罢了,咱家与何家是姻亲,二小姐怎么也信了?”
梨月算是懂得,什么叫做胡搅蛮缠、颠倒黑白了。
亏得琳琅这张嘴,如同六月里的蚊子,把人都叮死了!
宁二小姐仿佛被她说动了心,犹豫着抬起头来。
琳琅见她心里动摇,便凑得近了些,温柔的搂着她,在耳边压低了声音。
“昨夜里我亲耳听见,老太太与玲珑姐商量,要归拢自己体己东西。二小姐细想想,老太太一辈子的积蓄,这份银钱该有多少?”
“外头小户人家都说,亲不亲是娘家人,老太太娘家人是谁?二小姐若嫁给何家大公子,老太太这些体己,不给您还给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