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重新梳妆打扮,穿件胭脂色绡绣海棠轻罗纱衣。
头上梳虚笼笼高髻,水鬓描得长长的,戴着缧金丝花与点翠梳背。
脸上粉绒绒艳丽,青黛长眉入鬓,唇上浓浓胭脂。
正是端庄秀丽不减风韵娇艳,含羞低眸尽显妩媚风流。
她在廊下端着朱漆小盘,琉璃盏盛着甜甘蔗浆,粉瓷小碟里两颗卤梅。
宁元竣正醉意醺醺,就手将甘蔗浆饮了。
沈氏见他有酒,搀扶进房坐下,红着脸嗫嚅道:“夫君酒吃多了,吃些汤饭早歇着罢了。”
宁元竣因捡了覃乐瑶荷包,整日价心烦意乱,五脏六腑都不自在。
偏凤澜院又摆酒请他,心知今晚混不过去,已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
因此笑道:“席上吃的是羊羔酒,我嫌弃腻烦不曾多吃。娘子备了金华酒在此,再吃两杯无妨。”
沈氏这才放下心,坐在膳桌边把盏,先就劝了三杯。
宁元竣也不推辞,酒到杯干都饮尽了,也让沈氏吃了半盅。
小夫妻两个各怀心事,一递一口饮酒,将一壶酒都吃尽。
胡乱吃了两口菜肴汤羹,就命人将膳桌收了。
夫妻俩往凉榻上坐着饮茶,丫鬟掌灯上来,重新熏了鹅梨帐香。
天色越发深沉,天公一阵风过,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赵嬷嬷心知是局,满脸堆笑着劝道:“这好早晚了,偏是天又下雨。国公爷吃醉酒休回书房,只怕地滑露重,冒了风雨不好。”
宁元竣醉得正沉,便眯着眼睛不言语。
沈氏在旁坐着,双手搅着丝帕,腮边血红一片,烧得耳根滚热。
赵嬷嬷便一力撺掇,让婆子水房预备,打发宁元竣沐浴更衣。
自家搀沈氏去妆房,将那苦药咽了,取香茶噙在舌尖,才卸妆梳洗熏香。
芷清早抱着石榴红纱幔,水红恰纱鸳鸯被,把暖阁布置焕然一新。
这夜宁元竣与沈氏夫妻两个人,同宿鸳帐幔合卺成礼不提。
只说小厨房院里忙了一日,范婆子偷了些下饭肉食,给众人都分了些。
梨月得了半碟鹅脯,糟鸭掌,还有一大盒蜜饯咸酸。
这些零嘴摆在小屋里,怕都要被秋盈环环抢光了。
梨月也想快些收完杯盘回去,偏是那细瓷小盏怎么数都少一个。
这盏子可不能少,若丢了要小厨房所有人描赔,还真是个麻烦事。
她站在橱柜前想了许久,也不记得晚膳哪样菜用了这盏儿。
正琢磨着呢,忽觉背后被人拍了下。秋盈捏着个白盏儿,正挤眉弄眼笑。
凝神细看时,不就是丢的那个细瓷白盏儿!
“手欠儿的东西,你捏着它做什么,不小心摔了让你赔哩!”
梨月连忙拿过去,放在橱柜最上头,这才将柜门锁上。
秋盈顿时瞪眼,气狠狠拧她一下。
“没良心的小月,我替你寻回盏子来,你还骂我手欠儿?要不是我记着,你哪里寻这盏儿去?明儿少不得让你赔出十两银子!”
她一天到晚什么都没干,倒记着收这盏儿?梨月才不肯信。
“是我拉住香芸,让她去正房拿出来的,要不然你能记得?”
梨月才想起来,这就是白日里盛苦药汤儿的那个白瓷盏儿。
干干净净送回来了,里头汤药半滴没剩,看来真是沈氏用的。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都神秘兮兮捂着嘴。
秋盈就道:“国公爷从初春回府,折腾到如今仲夏,两口子终于圆房了。大奶奶又喝了这个药,想必不久就要生小世子。”
梨月连忙让她低声,见旁边没人听见,也跟着抿嘴笑了。
无论沈氏脾气如何不好,梨月还是盼望凤澜院乃至宁国府安稳。
宁国府对于她来说,就似一栋遮天大厦,她是托庇檐下的小雀儿。
只要这大厦安稳平和,她才好慢慢长出羽毛,将来飞得出去。
凤澜院已经做过合卺礼,所以小夫妻现下圆房,也没人喧闹张扬。
宁元竣就在房里歇三夜,总算解了沈氏数月来的尴尬。
凤澜院从上到下无不欣喜,赵嬷嬷也露了些笑模样。
这天清早宁元竣上朝去了,沈氏带人去鹤寿堂、锦鑫堂两处请安。
院子里没什么差事,范婆子就赶着梨月,问她可曾给大厨房送礼。
“小月,离着大厨房比试没几天了,你怎还没去与秦嬷嬷送礼?我可是听说,许多小丫鬟排着队,都给二房厨娘金娘子送礼呢!”
范婆子现在差事办的顺手,对梨月很是另眼相看。
梨月预备比试,练刀工连火候,凡用到的东西,范婆子都尽着她使用。
还常常外头打听了消息,回来悄悄告诉她,让她心里有底。
大厨房选学徒丫鬟的事儿,府里下人中已经是热闹的很了。
得有二十个家生子儿丫鬟,想跟二房金娘子学厨,都是爹娘领着孩子,不曾比试就给她送礼,削尖脑袋要进二房院。
报名与秦嬷嬷学徒的,加上梨月才有五六个,显得冷清多了。
堂堂大厨房掌事厨娘,人气竟然比手下还不如,也是无可奈何。
“那秦嬷嬷平素是贪钱好脸面的,如今还没比试,她就让金娘子压下去,脸上如何下的来?不若你小月抢先一步,就拿些礼物过去。一来买她的脸儿,二来也讨好着她。反正这些丫头手艺都不如你,你早晚跟她学徒,买礼的钱不曾浪费了!”
范婆子究竟是年长,在底下摸爬滚打久了,熟悉些人情世故。
梨月正是如此想的,已经趁空预备了几样礼物。
两瓶金华酒,御街熟食铺的熏鹅、烧鸭、精致熏肉,两盒自造细巧点心。
除去酒肉吃食,还买了一匹松江细布,两方销金汗巾,一对竹柄绫扇儿。
再就是托秋盈做的,那双软缎绣花鞋。
总共花费了约十两银子,都做礼盒装好,就待今日要送过去。
这些礼物不算多,不过还没比试就送这些,那便是很看得过去了。
秦嬷嬷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梨月早就有所耳闻。
她打定主意,等拜师时,再花二十两银子,打套纯银头面与她长脸。
自古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拿出些打动人的银钱,如何能让人教本事?
梨月年纪虽然小,这等道理却还是懂得的。
趁着凤澜院今日不忙,她大包小包提着礼物,自往大厨房里来。
进了大厨房的院子,就觉清清静静,不似以往热闹。
梨月去下房,悄悄唤干娘柳家的,问她缘由。
“娘,怎得厨房人都不在?秦嬷嬷可在屋没有?”
柳家的见是她,忙叫过一旁,指着院墙翻个白眼儿
“我的个天爷,自从二房建了小厨房,金娘子过那边掌灶,大厨房的丫鬟婆子,谁不去那边奉承?不知晓的,以为二房出了活凤凰,赶着要抱凤凰蛋哩!秦嬷嬷正在屋里生闷气,你来的还真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