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月与秋盈虽然年小,却也懂得沈氏求子的心情。
宁国府是勋贵世家,有世袭爵位要继承。
沈氏身为长房儿媳,生儿育女是头等要事。
别说府中长房媳妇,就连二房、三房的太太,为生嫡子都用尽手段。
梨月曾听婆子们说过,二房太太为求嫡子,四处求神拜佛。
京师中的庵观寺庙都求便了,花费的烟火钱数千两。
她生下嫡出的宁二公子后,又怕小孩儿身体弱,送在庙里讨法名儿,年年施舍庙里香火,从不敢断绝。因此宁二公子乳名,叫做小和尚儿。
宁二爷这般宠妾灭妻之人,二太太膝下若无嫡子,不知要落得什么下场。
三房太太嫁来多年,膝下惟有嫡出四小姐。
宁三爷时时抱怨,嫌她不曾生男,指着怕将来无后,房里纳了许多姬妾。
梨月从小长在宁国府里,眼见耳闻都是这些,心中却觉得不公道。
这些男人要纳妾收房,理由总是多得很。
明媒正娶来的夫人,若不生育儿女,他们便嫌弃要纳妾。
若生育了是女儿,他们依旧嫌弃要纳妾。
便是一举生下嫡子,他们还嫌子嗣不丰,仍然要纳妾。
夫妻间有一言不合,便可用纳妾来拿捏人。
做妻室的还不能不悦,否则便是不贤惠。
男人随时可翻脸无情,可女子却必须收敛着性子。
凤澜院里这两位,吵吵闹闹几个月,沈氏都不肯服软。
可宁元竣要纳妾的事儿传出来,沈氏最终还是低了头。
也许这就是天道不公吧。
快到中午时,宁元竣下朝回府,刚到书斋换了衣裳。
覃将军便抬着礼物过府谢恩来了。
因有昨晚的救命之恩,他送的礼物也非同寻常。
光是礼盒就有十六台,布料都是汉锦蜀锦火浣布,非妆缎蟒缎可比。
另有金镶玉带、伽楠香、犀角杯、南海明珠等物,摆出来璀璨生光。
更是给厨房里,抬来整头的熏猪烧羊,十坛羊羔御酒,十坛上等惠泉酒。
猪羊这类礼物不算贵重,只有至交亲朋才送。
覃将军送羊猪酒来,便是自认与宁国府有亲。
宁元竣原本不肯收礼,那覃将军就在门口行大礼不起。
面子上推脱不过,只好让人抬进来了。
正好是午膳时候,宁元竣就设宴请覃将军,又下帖请些同僚朋友陪坐。
众人先在澹宁书斋待茶,酒席摆在外花园卷棚里。
宁元竣吩咐在花厅上摆小戏台,让府里的家乐戏子唱戏祝酒。
覃将军又请京师出名的四位花魁行首,酒席上唱曲儿递酒。
一时花园子里鼓乐歌声喧闹,宾客把盏高谈阔论。
赵嬷嬷听说国公爷在外花园里请客吃酒,忙来到小厨房吩咐。
令范婆子做几样时令菜,再多摆些精致点心送去,好彰显中馈贤惠。
有了昨日经验,范婆子也没那么慌张,就定下六样热菜来。
羊头签、荔枝腰子,糟鹌鹑,蜜汁烧火方,羊角葱核桃肉,油煎菊花鱼。
前三个菜都是昨日做过的,她手上已经有了经验。
蜜汁火方、核桃肉与菊花鱼是她本就会,平日沈氏嫌弃油腻不爱吃。
梨月依着曹婶子菜谱,悄悄告诉她几点诀窍。
这下不用人帮忙,范婆子一人煎炒烹炸,随手掂出六个大菜。
厨房婆子都瞧着稀奇,暗道范婆子这些天长进神速,做席面都不慌了。
不过冷盘果盒案酒,范婆子还是不擅长,依旧交给梨月搭配。
宴席虽是普通客宴,梨月也不敢怠慢,就预备出六样鲜果、六样干果、六样蜜饯、六样咸酸做堆看山盘。
鲜果里面就有金桔、蜜桔、水晶梨、甘蔗、香橙、红李,都是水晶盘堆成花样,看着就明目舒爽。
梨月这几天锻炼的刀工娴熟,就在蜜饯咸酸上用了些功夫。将那平日常见的凉果儿,改了些花刀样子,将碟儿堆得花团锦簇。
雕花梅球儿、雕花金橘、木瓜大段花、蜜笋花,都不用金盘银碟盛放,只用新鲜荷叶莲花瓣儿趁盘儿,闪亮亮花朵儿似得。
一时热菜冷盘齐备,整整装了八个大食盒,赵嬷嬷亲带着丫鬟送去。
范婆子不放心怕不合口,拉梨月悄悄跟着,到花园角门往里偷瞧。
酒席上宁元竣坐主位,覃将军与几个世袭武官分列客位。
上首却是个穿麒麟红袍的宦官,该是吕公公座下。
赵嬷嬷不卑不亢送了菜果,带着丫鬟们下去。
众宾客见菜果精巧,自然无不赞誉。
梨月拽了下范婆子,抿嘴笑道:“范妈妈看,你做的菜客人们都夸!”
范婆子也是欢喜,指着外头笑道:“吃酒吃昏了头,他们哪里知晓味道?有那弹琵琶拨筝的姐儿伺候着,喂他们吃糠还夸甜丝丝哩!”
这话确实是损,梨月捂着嘴险些就笑喷了。
京师之中的风俗,官宦人家设宴,都会叫乐妓唱曲斟酒。
宁国府家中虽养着戏班,可大宴时还嫌不热闹,会另叫出名的行首助兴。
且不止是官客宴会如此,就连女眷内宅宴会时,也会叫小唱来演奏。
京师中管乐妓敬称行首,不过今日来的四个,都是真正的行首。
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穿着光鲜亮丽,打扮的粉妆玉琢。
喉音清脆如同黄莺儿,抱着乐器坐在席面上,各个笑晏晏动人。
梨月躲在角门外花树下,竖着耳朵听娼曲儿,听了半晌才依依不舍走了。
刚跑到荷花池旁边,二顺正在水边捞鱼,见她来了就讪脸过来讨果儿。
“小月姐,方才那咸酸果儿还有没,赏我几个甜甜嘴!”
梨月拿出些没雕花的果子,见也没几个,就都给了他。
二顺嘴馋一把夺了去,就往嘴里塞了好几个。
“覃将军的案子,就算没事了吧?覃姑娘今天没来?”
梨月以为覃姑娘也会过来,昨夜收了她的重赏,梨月还想再当面谢她。
“覃大娘子怀着身孕,昨日险些出大事,覃姑娘照应嫂子没过来。”
这可是怪不得,覃姑娘昨夜那么风急火燎,哭得什么都不顾。
二顺嚼着果子直夸好吃,舌头瞬间就利索了。
“听说今日早朝时候,吕公公与沈阁老俩人,当着万岁爷对骂了一场。沈阁老替唐御史说话。吕公公就替覃将军说话。咱国公爷两头都不得罪,就说此事没有证据,慢慢理会也罢。万岁爷听国公爷的话,嗔着唐御史多事,把他官职免了,其他人无事。”
这岂不是不了了之?梨月不禁疑惑。
“胡椒的案子还查不查了?”
“还查个屁啊!囤胡椒的源头在宫里,万岁爷心知肚明哩。沈阁老闹个没脸,与国公爷翁婿两个不说话,直眉瞪眼回家去了。”
胡椒这桩案子,终于是完结了。
有人从中赚钱,有人倾家荡产,有人高官厚禄,有人罢官免职。
梨月轻轻吐了口气,幸好她不曾贪心。
回凤澜院时,范婆子正洗菜剁肉,预备晚上的酒菜。
沈氏已从娘家回来,脸色却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