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梨月将新萝卜腌好,就上炕睡了。
她们这些日子卖腌萝卜,手里宽裕不少。
秋盈张罗买香粉头油绫汗巾儿,环环要买糖果热糕零嘴儿。
俩人一天到晚夺汗巾儿抢果子,闹腾得不得了。
梨月歪在枕头上,琢磨二顺的话。
春日宴那天沈三奶奶来过,沈三公子又是礼部主事。
天底下可有这么巧的事儿没有?
谁说亲戚就不会使绊子,沈氏现在最看不得夫君好。
梨月心里也嘀咕,自己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世子爷看不出?
他怎就不疑心亲家,只给司礼监送礼?
司礼监掌管内廷,有圣旨批红大权,掌印太监有内相之名。
掌印太监加上各地的镇守太监,被京中人唤作大铛。
他们在朝中自成一党,隐隐与内阁对峙。
这些事小丫鬟不懂,可梨月却听沈家陪房说过。
沈氏之父沈阁老,平生虽厌太监参与朝政。
沈家所掌管的内阁,和吕公公掌管的司礼监水火不容。
沈家子弟门生提起阉党来都要啐唾沫。
宁国府是勋贵世家又是外戚,当然不会那么光风霁月。
逢年过节的例礼都会送,但与掌印太监吕公公没私交。
梨月胡思乱想半夜,第二天上灶都犯迷糊。
春棠一大早就来了小厨房,穿个半旧青缎褙子,显得灰头土脸。
听说是又被芷兰骂了,掀门帘子的活儿都丢了,只能来小厨房传膳。
梨月觉得她就倒霉在嘴太快,肚子里存不住屁话。
“今日是宫宴,太太带大小姐进宫了。我们大奶奶也有请帖,不过前些日子把帖子给沈三奶奶了。”
当今皇后娘娘早逝,宫里主位不多。
前些年是宁国公的庶妹,宁淑妃娘娘统领。
宁淑妃去世后,得宠是何昭仪,也是宁国府亲眷。
因为这几层关系,宁夫人在宫宴中向来坐首席。
春棠袖儿里揣着瓜籽,一颗颗往嘴里送,牙上都磕出个小槽儿。
“宫宴的帖子,旁人求都求不到,要不是沈三奶奶开口,我们奶奶也不会给她。沈三奶奶是商贾女儿,金珠宝玉不放在眼里,总想花钱攀高枝儿。我们奶奶出阁,她贴了半幅嫁妆,那是多少银钱!”
沈氏娘家那些事儿,她竹筒倒豆子,叭叭叭说起没完。
沈氏的嫁妆丰厚,原来是她三嫂贴补的?
梨月掩饰不住满脸惊诧。
春棠自言自语没人理,好容易见着个听众,忙搬着凳子凑过来。
“沈三奶奶向来花钱买脸儿,但这次可是不一般。宫宴帖子关系重大,我们奶奶本不想给。那次我在正房里,听说……”
“小月!糕粥炖好了,还不盛出来装食盒!”
梨月正聚精会神,冷不丁被曹婶子吆喝,慌忙转身跑开。
春棠尴尬的住口,偷偷抓块蒸酥揣袖儿里。
等伺候完早膳,她又叼着蒸酥又跑回来:
“……我们奶奶叫沈三公子压着圣旨不发,让世子爷袭不了爵……”
“再胡说我抽你!”
曹婶子瞪眼抄起扫帚疙瘩,春棠才趔趄着脚跑了。
梨月立刻埋头刻着萝卜,生怕挨上打。
“一屋子丫鬟都活似漏勺儿,好话赖话都往外说!小门小户的女子,到婆家也知道把住嘴!”
曹婶子咬牙切齿低骂,梨月听得出她是指桑骂槐。
果真是沈氏让娘家哥哥阻拦夫君袭爵!
不提沈氏这些事做的对不对,起码做的时候要隐秘些。
春棠都能知道,天下还有谁不知道?
梨月昨晚还纠结,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玉墨,或者跟二顺念叨念叨。
现在看来全没必要。
小厨房里的婶子大娘们,都窃窃私语议论上了。
估计用不了半天,全宁国府都得知道。
夫妻俩斗气用得着这样?
梨月想不明白。
沈氏与世子爷就算心里不和,可面子上总要夫妻一体。
她让娘家哥哥给夫君使绊子,针对的还是夫家的世袭爵位。
不仅仅自己夫妻离心,还把沈家、宁家栓上对儿。
往后岂不是亲家变仇家?
这些道理小丫鬟都懂得,沈氏一个大家闺秀怎会不懂?
可她是被千金的身份托住了,架子放不下来。
沈氏越是顾着身份不肯服软认错,世子爷越发觉得她心狠毒辣。
两个人既不见面也不说话。
这天覃将军又来做客,世子爷留他喝酒。
沈氏这口气憋狠了,直接派何姥姥去小厨房,严令不许送酒席。
何姥姥得了圣旨似得,颤巍巍进灶房,扯住曹婶子照脸就啐:
“小姐骂你:人家养狗知道护主,我养得狗只知咬羊!”
自己又骂:“吃里扒外的东西,别忘了根本!”
曹婶子气不过哭了,摔了锅铲甩手不干。
这些日子赵嬷嬷不管事,何姥姥暂代凤澜院掌事儿。
凤澜院里有油水的地方,小厨房自然算一个。
何姥姥早想把曹婶子挤出去,换个孝顺自己的。
曹婶子走了她求之不得,拐棍子戳着地,指着后脑勺骂道:
“轻狂娼妇!没了张屠户,就吃带毛猪?这屋里谁不会做汤做菜,摔盆砸碗想拿捏谁?”
骂完人,她随手指个切菜媳妇,让她快些上灶,别耽误了沈氏晚膳。
回去就和沈氏一顿添油加醋,革了曹婶子三个月例银。
只恨曹婶子不是沈家的奴婢,不然非得卖了她不可。
曹婶子一走小厨房瞬间乱套。
暂管的媳妇是何姥姥干女儿,唤作胡妈妈,平日是切菜做蒸食的。
菜做的不怎样,手上功夫倒是利落。熟肉鸡子菜果点心,没有她不偷的。
见何姥姥给撑腰,嘴裂到后脑勺儿,恨不得把锅都拆去自家。
过不得天,鸡笼鱼缸空了一大半,炭火亏空了一多半。
胡妈妈怕众人眼红,做了几样酒菜请客:“我掌事全靠大伙儿帮衬,亏空东西记在曹婶子身上。”
她说要记就能记?曹婶子那么精细,谁多挖一勺油都记着。
梨月怕招惹是非,将剩下的十几坛酱萝卜卖了,收手不做买卖。
本想晚上去下房看看曹婶子,敲门才知她当天回了娘家。
别是一走就不回来了吧?
梨月心里懊恼,孝顺了曹婶子六两银子,才学了七八道大菜。
更要命的是,从那以后,澹宁书斋的饭食,由锦鑫堂小厨房送。
世子爷请客吃酒,就派二顺去御街酒楼上叫。
她没了上灶做菜的机会,只能回去洗菜烧火刷锅打杂。
秋盈嗑着瓜子,笑的不成样儿:“白花冤枉钱,这下傻了吧?”
“知道那天覃将军来,大奶奶为啥生气?”
“为啥?”梨月不解。
“覃将军是阉党,春棠姐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