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秦无瑕同意卜卦，墨微辰欢呼一声，李妍儿亦欢叫着奔来，连颜公也撩起车帘往外看。
只见秦无瑕抹出块大石，手臂一震，随地乱薅的蓍草自掌心落下。墨微辰盯着他修长手指分草为二，挂一象三，揲四归奇——自然，在她看来，不过就是秦无瑕抓着一堆草挑来拣去，然后——
“同人卦。”
他指尖在冰霜上画出卦象，“离下乾上，天火同明。卦辞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
墨微辰凑上前瞧了半天，蹙眉道：“说点我能听懂的。”
“就是说咱们”他指了指车外的三人，又比了比车中颜公怀里的圣旨，“带着正道的火把，即便拦路劫再黑，也能烧透。”
说完，他抱住了手臂。
“就这样？”墨微辰眨眨眼。
秦无瑕又看了看那堆草，挤牙膏似地开口道：“九三爻辞，‘伏戎于莽，三岁不兴’，如今我们一心，正是合力的好时机；九五爻动，‘同人先号咷而后笑，大师克相遇’，预示我等虽历险阻，终将得胜会师。如天火磊落，如大地和睦，卦象清晰，还有什么不懂？”
“不是”墨微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原地转了个圈：“你就这样，这样，然后就问好了？”
语言难以表达，她干脆学着秦无瑕的样子在地上拔出几根草，仙女散花似地一抛，然后手指在空中随便抓出几条草，放在手心，向着他摊开。
天下人穷尽一切珍宝，挤破头也要上山，千酬万谢求望君山首座算一卦，难道就这？
这算卦的过程，也太简陋了！
不该什么斋戒沐浴，焚香净手，再取出价值连城的仙品神器，晒个七七四十九日吸收日月天地之精华什么的？
“你不会是江湖骗子吧？”墨微辰小心翼翼地说完，在李妍儿同样惊呆的眼神中找到了认同。
“上车。”
秦无瑕转身即走，顺手取下插在墨微辰发间的干草，丢得远远的。两个姑娘对望一眼，都晓得秦无瑕不大高兴。
两人迅速凑到一块儿，隔着他十步远走在后头，墨微辰压低声音道：“你以前看到的也是这样的？”
李妍儿皱眉低语：“我以前没看过！”
“可你不是从小跟在他身边一起长大的？你们这么不熟的吗？”
“秦哥哥从不轻易卜卦，问的都是大事！何况，问天时心思要极净，哪能让无关人等在场！”李妍儿争辨道。
“那也不至于这么”
李妍儿打断她话：“你快别说了！现在秦哥哥生气了，看你怎么办！”
墨微辰瞪她一眼：“你不也没跳出来拦着我吗？平时牙尖嘴利，关键时刻就知道瞪着两只大眼”
两个姑娘边走边互相推诿，赶车人秦无瑕还是那副飘然若仙模样，轻靠在车前，替她们撩起了车帘，可现下竟是谁也不肯先上前。
“你闯的祸，你去”
“你既跟他熟，你去！”
“好！好！”颜公忽然以手击节，笑声自车内传出：“揲蓍是一种古老的占卜，无瑕会算，实在难得。这让我想起当年，安禄山叛军围困太原，老夫与堂兄也曾持此卦象夜袭敌营，果有朔方军奇兵天降。”
他笑着指向墨微辰腰间千机引：“离为火，正应你一片赤心；乾为天，恰合陛下讨逆圣旨——天火相携，民心所向，岂有不胜之理？”
有了老人家的肯定，两个姑娘总算相信秦无瑕刚才那是真本事。可惹怒冰山已成事实，要哄回来，怕是不那么容易。
李妍儿很没义气地遁了，低着头一溜烟钻进车里，紧紧依偎在爷爷身边。墨微辰望着一脸冷淡的秦无瑕，试想，自己若展示擅长的机关术却遭到质疑甚至嘲笑，大概要气得抽出千机引把人狠狠揍一顿。
她知错就认：“秦无瑕，我不该”
“城门下钥前，我们要进许州城。”秦无瑕翻身上车，留出他身边座位：“罚你赶车。”
墨微辰心中窃笑，也跃上车座，从他冰凉指尖接过缰绳。
“写好咯！”
颜公一撩车帘，日光照亮车壁上四个墨迹未干的大字——
“‘好合百年’赠伉俪，”颜公收笔，笑得慈爱，“看你们并肩，老夫甚慰！”
“爷爷！”李妍儿的娇嗔声，淹没在两位赶车人目不斜视，却不约而同抽出的挥鞭声里。
车辙行至灞陵桥下。
轮子滚过冰渣，驶上宛如挂着水晶的桥身，地面积雪在日头下折射出万点碎钻般的金芒。马车在拱桥最高处徐徐停下，桥的另一头，原是长髯勒马横刀处，此时却立着拦路的恶豹。
断肠豹以身挡道，双钩刮过冰面，刃上幽绿比冰雪更寒。
车子若想下桥，便要过他这关。
“下来！”断肠豹吐掉嚼碎的枯草，钩尖指向墨微辰：“那夜你拆我五弟哭丧斧，可想过要还债？”
马车巍然不动。墨微辰一人坐于车前，足尖轻点车辕，昂然立起。她千机引长鞭甩出，击响青石地面，发出琅琅脆响：“那你毒杀我夫君之时，又可想过要还债？”
“呵！你算什么东西！”
断肠豹突然暴起，双钩如饿虎扑食合围杀来。墨微辰跃上车盖，将将避过双钩袭击。断肠豹提钩飞快追来，车顶之上与墨微辰交手，几招之后只觉占尽优势，该收网了。
他单钩自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猛然刺出，墨微辰旋身避让，不等他近身，千机引绞上铁钩，她巧劲儿一扯，即便是玄铁重剑也该脱手了，断肠豹的双钩却纹丝不动。
断肠豹冷笑：“天真！”
原来，使钩与使剑大不相同。长剑或注重凝力突刺，或借助利刃劈砍，讲究的都是向前送的功夫，因此千机引只要顺势一扭，便能借力夺剑。可断肠豹双钩是一送一拉，更注重回拉绞杀的力道，墨微辰借兵器去钩它，两者自然越缠越紧。
此时此刻，巧劲无用，全靠力气致胜了。
手不能动，一息间，断肠豹另一只毒钩已挂住她脚踝。墨微辰头重脚轻，整个人被带得朝天仰倒，眼看就要栽下车去。
“鬼鬼祟祟的小娘皮，看我还捉不到你？”
断肠豹狞笑声响，眼见墨微辰便要任他宰割，忽听得车顶发出铮然声响——
天工手入车盖如入豆腐块儿，匍匐卧倒的墨微辰仰起脸，冲断肠豹勾了勾唇角：“是我，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