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脱了秦无瑕和他的心头宝，墨微辰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正好出来了，现在跑路也不是不行，要是船里只有秦李二人，她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颜公一个七旬老人，身处险境，她是怎么也放不下的。
墨家子女，不能这么没担当。
这一点，秦无瑕倒是没看错她。
墨微辰拨开荆棘丛，闻到一点新鲜的血腥味儿。之前千机引伤了一名刺客，虽然人已经在水里洗了一遭，但血味儿可没这么容易散去。她蹲身抹开腐叶，三道深浅不一的拖痕向东北延伸，中间那道渗着油味儿，正是喋血刀上那股子玄铁淬火油的味道。
“十步一驻，三人抬重物。”她指尖丈量着泥印间距，仿佛看见那个受伤的刺客被同伴七手八脚抬了，沿着小道遁走。这十来人，躲在冰冷的洛水中伏击，体力损耗巨大，绝不可能跑得太远。而属于崔九的那道痕迹，明显一脚深一脚浅，想来和秦无瑕对战时，也伤了腿脚。
如此，他才发出狼啸声收队么？
什么恶虎堂，不过也是群怕死之辈。
墨微辰嗤笑一声，抬头忽见五丈外断枝上，悬着半片绛红布条。这颜色让她想起李妍儿的袖袍，心下一动，闭眼仔细回忆起那红色袖袍之后，李妍儿拿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舆图来——
东北方鹰嘴崖附近，赫然标注了一个山洞，不远，够大，给他们十来个人藏身，刚刚好。
墨微辰启程往山洞去。
夜里的林中特别热闹，小动物的声响不绝于耳，不过山中大树不多，她倒不怕有猛兽。离开了喧闹的溪涧，墨微辰踏着猫头鹰的咯咯声靠近鹰嘴崖的山洞，果然见山洞中有火光透出。
“十三个，算上瘸腿的崔九。”她藏身与白雪与松枝桠间，数着洞内人影，指尖捻开从船上顺来的烟丝。这烟丝掺了望君山的“醉仙散”，本是秦无瑕准备来镇痛的药，此刻倒成了绝佳迷香。
子夜风起，墨微辰蒙上脸面，悄然点倒守着洞门的恶虎堂门人，又将烟丝塞进千机引末节卡榫。磁链甩出，九段陨铁相击声如松枝折断，端头打在洞内石头上，蓦地迸出火星。烟丝遇火燃起青雾，她倒挂在洞顶松枝间，看着迷烟被风带着进了洞，如活蛇般钻入喽啰们的口鼻。
“哪来的蝙蝠屎味儿？”崔九抽了抽鼻子，往外探查，仰头正好撞见少女笑盈盈的眼睛。
“嘘——”墨微辰唇语未毕，千机引已卷住崔九大刀。“天工手”在他鼻下铮然相击，新鲜冒出的火星子瞬间点燃“醉仙散”。
崔九独眼圆睁，大吸一口：“妖女你”
话未说完，正好一头栽进篝火堆。
墨微辰顺手扶他一扶，省得把他独眼给烧坏了。她落地时踢飞火星，火苗舔上洞壁枯枝，腾起的浓烟裹着迷香更盛三分，迷得洞内喽啰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噼里啪啦，全倒了。
等洞中烟气把人熏透，墨微辰才驱风入洞，把喽啰们捆成粽子，又给崔九单独套上三重绳结，直将肌肉鼓鼓的崔九绑成个颇有美感的螃蟹。
干完这些，墨微辰满意了，拍着手欣赏自己的杰作：“崔九啊，你要杀我，我却不杀你，就借你们三日自由保个平安。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她用冰雪熄灭篝火，又采了松枝将山洞入口遮挡住。
“三日之后，我们早就上岸了。即便你们要去找淮西军报信，那信儿也不顶用咯！”
天未破晓，墨微辰哼着小曲跃上甲板，碰上秦无瑕从船舱内快步走出。黎明前的黑夜特别昏暗，但秦无瑕一身崭新白衣，倒亮眼得很。
他居然还有空换了一套衣裳。
“回来了？”秦无瑕见她轻巧坐在船头，不像经过苦战模样，放下心来：“没找到人？”
墨微辰面露得色：“找，自然是找到了。我四岁起跟随哥哥们打猎，三个洞的兔子都逃不了我的眼睛，何况是一整队伍残兵败将？”
秦无瑕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那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呀”
墨微辰话未说完，李妍儿忽然撩开船帘，扶着船篷走了出来，好一副弱柳扶风模样：“墨姐姐回来了。之前都是我不好，笨手笨脚的，没能抵挡住恶人”
秦无瑕欲言又止，墨微辰看他脸色，可不想惯着这姑娘：“知道笨手笨脚就别上。赶紧船舱里待着去吧，等下船一晃，又摔断腿断脚的，还得分心照顾你。”
李妍儿脸上一滞，没想到自己一番客气话换来墨微辰一点儿也不客气的回答，眼眶顿时红了：“墨姐姐生气也是对的。都怪我占着秦哥哥，叫他忽略了你，把你给气跑了。”
“哎，可别这么说。我是去办正事的。”墨微辰站起来，千机引“嗖”地出鞘，短剑成鞭，“噹”地一下扎入李妍儿脸侧船蓬。
“看，上面粘的，都是敌人的血。”她笑嘻嘻地道。
李妍儿望着近在咫尺的千机引，脸都绿了。
“妍儿，”秦无瑕开口了，“进舱去吧，好生休息。一个时辰后出发。”
秦无瑕发话，李妍儿自然是听的，瞪了墨微辰一眼，委委屈屈地缩回去了。
“娘子何必欺负小孩？”秦无瑕去碰千机引，千机引却被墨微辰骤然收回。他顺着她兵器望过去，一直瞧到她几乎抬到天上的鼻尖，忽而笑了：“娘子不会是醋了吧？”
醋？
醋什么醋？
醋谁？谁醋？她拿什么身份醋？
墨微辰觉着好笑，立时反唇相讥：“山主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当山下姑娘都没见过世面，放着这么多会写诗作文的翩翩佳公子不要，倒来看得起你这山野道士？”
“噢，原来你喜欢文人？”秦无瑕恍然，随即夸张地皱起眉，“不怕人家郎君一笔好字写给你，你却看不懂，只能拿纸当引子点柴火？”
“你！你别小看人”
“祖师首座！”霄飞突然出现，抱剑立在舷边：“淮西军三百轻骑正搜山，已经到鹰愁涧附近了。”
秦无瑕瞬间恢复严肃表情：“这么近？他们发现我们了？”
霄飞谨慎道：“应该还没有。前日淮西军被烧了粮仓，这三百轻骑，应该是追烧粮仓的‘义贼’而来。有消息说，这些‘义贼’用九环大刀，很可能是恶虎堂的人”
墨微辰手中千机引啪嗒掉地——鹰嘴崖山洞往北五里，正是淮西军搜山的鹰愁涧！
“我去去就来！”墨微辰捡起兵器，飞起就跑，“一个时辰后，一定赶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