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胸口的东西很硬，墨微辰仔细摸了摸，顺手掏了出来。
是个莲花状的小球。
“生死两岸，我可渡你。”
老和尚的声音响彻脑海，沉稳如定海神针。墨微辰精神为之一振——墨家子弟岂是轻言放弃之辈？方才真是昏了头了！
她在半空中一扭身，莲花小球冲天而起，破风啸叫，同时“天工手”扎入城墙划下，震得她五指欲断。巨大的阻力令她左手深深埋入石墙之中，左臂脱臼，但总算止住了下坠之势。
一危即解，墨微辰转头看向第三波列阵待发的弩手，百簇箭尖指向她一人。此时她整个人被吊在半空，巨大的城墙上小小一只，像个风一吹就倒的布娃娃。
萌发了求生意志，她的声音便有一点儿颤了：“快些来呀，老师傅。”
空中传来两声大笑，杜慎之跃上高台，远远瞧着场中。他一个算账的小官，何曾如此威风过？指点江山，绞杀逆贼，万民敬仰，快哉快哉！
这等显摆时机，他自然不肯放过的，肯定要说上两句：“逆贼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想跑！在我的手下，就没有一笔一个跑得掉的人！”
墨微辰见了杜慎之，简直像见了救星，当即朗声道：“我想跑便跑，你算哪根葱？名字都不敢说的人，也好跟我叫板！”
她声音又脆又响，一听便是个甜滋滋的年轻姑娘，但话语中全是轻视。杜慎之被激得上前一步：“逆贼也配问我的名字？好，且告诉你。我乃刑部比长安来的杜慎之，你好好记着，别下了阎王殿，连谁送你下去的都不知道！”
墨微辰巴不得他再多些废话，一边尝试从墙里把手拆出，一边又道：“你送？你拿什么送？箭又不是你射的！与其记得你，不如记得城下随便哪位兵哥哥呐！”
大难当前，还敢当众调戏男人，看戏的人哄然大笑，连阵中的兵哥哥也有几个没憋住。
杜慎之大怒，当即夺了身边护卫的弩：“拿来！”
射个弩而已，瞄准就好了，又有何难！
墨微辰看他端着弩机的模样，悬着的心立马放下了。就这水平，让他来杀，自己能从天亮挂到天黑，老和尚就算用金钵舀水划船来救，也该到了。
“看好了！”
弩箭激射而出，在空中划出犀利线条，然后——撞上墨微辰脚下十丈远的城墙，滚下去了。
人群大笑，杜慎之脸上一阵红白。他丢下手中的弩，抢来另外一把，亲自装箭，似是嫌弃刚才工具不好。墨微辰看他手忙脚乱装箭，登时乐了：“啊！我好怕！杜大人要发威了！我还不想死”
“叫你废话”“住手！”
方淼听到墨微辰呼救，踉跄从遮蔽物后行出，他强行撑着身子，用尽力气喊道：“杜慎之，你要斩我，何必等待！我乃谋反重犯，你敢耽误时辰？”
众人哗然，只见过人犯喊冤，没见过人犯催促，让掐点行刑的。墨微辰也没想到，随口骗杜慎之、拖延时间的话，反而骗到了正经八百的方淼！
“你回去待着！”她怒声叫道，“别给我添乱！”
方淼却不看她，只整理了衣袍，昂首走向行刑台，大声冲杜慎之叫道：“懦夫！你来啊！”
杜慎之略一犹豫，便弃了墨微辰转向方淼。他看出墨微辰挂在空中动弹不得，让救人者看着方淼被他斩杀，自身却无能为力，岂不更加快哉？当即下令道：“行刑队就位！”
弩箭靶心整齐朝天，行刑队伍冲入场中。墨微辰急道：“方子清，别犯蠢！”
她以为方淼是被自己骗出来的，却不知其实方淼心里明镜一般，只是舍不得她受辱，挂在半空不上不下，被人当靶子般射着玩儿罢了。
“你走啊”眼看行刑队将方淼包围，负甲士兵上前拉扯他身子，墨微辰喊得声音都哑了。她疯狂抽动手臂，可脱臼的手早已经没了知觉。
泪水横飞落下，跌入一只素白的掌心中。墨微辰仰起头，手上一松，身子一轻，便被一股松雪香气裹挟着，飞上了城垛。
“秦无瑕？”她看着眼前最不该出现的人，心口发紧，“是你？”
“是我，别怕。”秦无瑕低头瞧着她，指尖未触及她沾泪的眼角，素手一翻，猝然抓住一支飞来的弩箭！
来不及温柔，更多箭矢接踵而至，秦无瑕将她往身后一拉，双手袖袍扫去飞箭。第三波弓弩重整后终于发出，规模是方才两波之和，杜慎之看到墨微辰喊来增员，急了。
“放箭！放箭！墙上两个！一个不留！”
遮天蔽日的箭矢像一道铁墙，轰然砸下！
“走！”秦无瑕拉住她手腕，人影刚离开城垛，箭矢已接连钉上。他揽住她腰身越登越高，两人飞入阙楼，借高高的屋檐和栏杆将箭矢阻隔在身后。金吾卫铠甲撞击声沿着梯级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留给他们的，只有喘息的机会。
“没事的，”秦无瑕将她扣在怀中，“区区官兵，我还不放在眼里。”
墨微辰左手脱臼，倚在他身前抖个不停。他以为她怕得很，温言安慰：“你闭上眼。睡一觉，我们就回山了。”
“我不回山！”她猛然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要救人！”
“你这样子，还想救谁？”
墨微辰抬手就打，秦无瑕避开一步，她已击中自己左肩，强行接上了脱臼处。
可她究竟不擅长此道，接上的手臂不受控制，连接处剧痛无比。秦无瑕一眼看出，轻拉她手：“外头是金吾卫的弩箭阵，你连自保都难，怎么救人？我说过，方淼不会有事”
“人都要死了，如何无事？”墨微辰忽然觉着他极其好笑，“秦无瑕，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了！”
秦无瑕瞳孔巨震，呆立当场。
“我要救他。”墨微辰又接一次手臂，依然徒劳。她顾不得那许多，跃上阙楼栏杆，就要回去战场。
“墨微辰！”秦无瑕扣紧她左手，“飞蛾扑火，也要去吗？”
她眼中决绝鲜红，朔风将长发高高扬起。墨家姑娘从不惧赴死，他早就听过答案。
墨微辰以行动回答，身子下堕，便要离开。
可他不肯放手，手上用力，皮肉陷入“天工手”刀刃中：“若我不让，你也要去他身边？”
墨微辰瞧他又这副模样，突然笑了：“山主这般作态，怎么像是醋了？可你和子清，能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