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微辰伏在檐上的阴影处，纤细的身子与屋脊紧紧贴合。脸侧的一尊骑凤仙人的脊兽雕得甚是精美，她忍不住多看了眼。这神兽寓意绝处逢生，对她来说是顶好的意头。
捞起袖子仔细给神兽擦了擦：“帮个忙，保佑我一下。”
擦完，飞身落地，身形敏捷地窜过空无一人的庭院，翻出矮墙又跃入坊道，低着头混进杂乱的人群，最后又假装若无其事地，闪进了一间歇业的书铺。
院里无人。
墨微辰提心吊胆地贴墙走了一段，忽闻身后响动，吓得立刻躲到柱后，等了一息，闪身去看，原来是一只跟她一样紧贴着墙，同样吓得抬爪不动的猫咪。
她舒口气，掀开窗户瞧过室内情况，确定安全，钻了进去。
不怪她如惊弓之鸟，实在是这几天的遭遇叫她怕了。她本以为洛河边与秦无瑕说清楚后，自己便成自由身，没想到他竟把传星令打上了天，叫方圆五百里的望君山门人都赶来洛阳，追捕一个“逃山的女门人”。
若是在其他地方倒也罢了，可洛阳城距离望君山也就三百里，这是让全望君山的人都下来堵她？
疯了吧！
这几天，东都处处是望君山的人，两班更替，日夜巡城，比守城的金吾卫还要尽责。她当真体验了一把“过街老鼠”的感觉，只要露出任何一点儿踪迹，一传十十传百，后面呼啦啦一群人就跟了上来，还个个轻功了得，广袖飘飘，衬托得她很邪恶似的——这就连带着吃瓜群众也不给她留活路，争相举报她的位置，想藏进人群里都不行。
造孽啊她出狱三日，便三日没有阖眼睡觉。洛阳狱里的日子起码作息规律，有觉可睡，现下天地为狱，人人喊打，当真煎熬。
好在，这书铺看上去还算安全。
墨微辰在屋内一阵埋头翻找，终于在隐秘的角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叠不算太厚的《奉天实录》。
据老书商说，这稿子最初在好几家书商手里，他也跟风印了不少。刚开始果然畅销，可不到半日便有金吾卫上门，把东西都收缴了去，勒令他们不准再贩。
这么一来，书更火了，许多人偷摸传阅，金吾卫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有一天，形式急转直下。
一纸打压议政、严控记载的通告贴出，洛阳城里鞭子抽肉的声音彻夜打响，几日不停。自那以后，跟此书有瓜葛的人销毁的销毁，抵赖的抵赖，这《奉天实录》，也就无人敢留，无人敢阅了。
不少人也由此对方淼生出愤恨——写的人高坐御史台，看的人怎么就伏地受罚了？当官的果然有特权，写这种书，也不过是做做关心天下的样子而已。
但打也打了，日子还得过。这老书商以为事情了了，认个倒霉，继续经营，哪知他们眼中“稳如泰山”的大人物，说下狱就下狱，说问斩就问斩？
墨微辰将那《奉天实录》仔细读了，才知为何如此。
这是一本未尽的记录。
兵变伊始，伪帝实力不足，虽然将天子赶去了奉天，毕竟不敢蛮来，连派去奉天围城的兵士也打着“接驾”的幌子。
彼时唐廷尚有多股反对力量，所以那朱子业带人去望君山“求卦”，是想效仿本朝开国皇帝，求个民心所向。也就是说，朱子业出门那时，文武百官的摇摆还是很大的。只是随着时间的拉长，这些人被伪帝或收买、或说服、或强迫了去，忠君之士力量削弱，伪帝势力越来越强硬。
方淼能坚持至今，是他斡旋博弈的结果，直到那杜慎之为虎作伥升了官、得了权，便正好借机领了差事来洛阳来折磨他，直到，监督问斩。
这般遭遇，这般将来，方淼竟一个字也不肯告之。
是怕她知晓后，也像书商文士一般，挨鞭子么？
墨微辰哂笑，将手上这本收进怀里，又将其余都的藏好。
这样好的字，不能埋没了。写出这些字的人，也不该受屈而死。
她已打探好消息，明日方淼将被转移去死牢。伪帝有意杀鸡儆猴，堵天下悠悠众口，自要宣传妄自议政的后果，而杜慎之气量狭小眼界不高，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的让方淼丢人的机会？
届时必然让囚车经过人最多的地方，在南市大街一路慢行，好叫围观者都看到方淼的惨状。
这便是她救人的绝佳机会——只是也不知，那个挨了打都不会喊的人，还扛不扛得住。
墨微辰定下心，挑开窗户，轻巧出窗，脚尖落地的瞬间，她便知道要遭。
这书铺，太安静了。
她退入屋里，“天工手”刚扣住书架，书铺的屋门横飞砸来。墨微辰欠身避过，三名白衣飘飘的弟子鱼贯而入，踩死门窗出口。
望君山的人来了。
“师妹何苦挣扎？”为首的弟子一招“鹤唳松涛”，五指成爪扣向她肩胛，正是擒拿手招式中先声夺人的快招，加之他身法飘逸，当真躲无可躲。
墨微辰“天工手”拆出书架中三枚铜钉，当成暗器旋身甩出，逼得来人闪避，“噹噹”两下打中窗棱，还有一枚飞出窗去。望君山弟子见状大喊：“有暗器！布阵！”
三人踏着飞扬的书页连成三角，道家罡气凝成无形铁罩，欲将她困在阵眼。墨微辰取了印书的雕版砸向三人，未干的油墨飞溅，白衣弟子狼狈躲闪，不肯叫那墨渍沾了衣袍，墨微辰趁机点倒窗边最年轻的那个，夺窗而出。
小弟子摔在地上，被雕版正正盖印在胸口，气得大叫：“卑鄙！”
墨微辰忍不住笑出声：“你好好看看，那书上写得什么？”
小弟子低头一瞧，“兵者，诡道也”几个字首当其冲，正是《孙子兵法》中阐释兵不厌诈的部分，登时气得呜哇鬼叫。
墨微辰笑眯眯闯出书铺，到了后院便笑不出来。眼前七名望君山弟子接连就位，袖摆在狭小的后院中连成一片。
“速随我等回山！”七人齐声开口，年长的门人手中，正捏着她丢出窗户的铜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