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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昔年笑

    太阳光自头顶转向蓬窗,将黑暗的屋子照亮一分。

    墨微辰望着窗畔满脸幸福的女人,顺着沈默的眼神看向灶屋里忙碌的白三郎。褪了色的粗布围裙遮住他空荡荡的半边裤管,随他独腿抖动的节奏拍打灶台。沈默把发好的粉条沥干递过去,待白三郎塞入馅料做成“海参”,便成了一道“洛阳水丸子”。

    “鸡汤要滚过三滚再加胡椒。”白三郎开口,铁勺搅动浓白汤汁,震得灶台上陶罐轻颤。沈默轻声应下,又将勾芡的材料细细备上。夫妻俩讲话细声软语,手上配合默契,倒真像当年沈默初嫁时的和睦样子,完全看不出这个地方几天前曾激烈地冲突过。

    墨微辰将筷子摆好,海参的香味已浓得满院子都是。那是用五花肉沫拌入木耳,又掺了虾籽裹在猪网油里蒸透,再拿鸡汤煨出的鲜味。为了买齐这些材料,墨微辰和沈默走遍了南市所有的卖菜摊子,那一味珍贵的胡椒调料,还是沈默跟不翻汤的摊主高价讨来的。

    看得出,沈默和白三郎都万分珍惜这个机会。若能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他们便能改变命运。

    “牡丹燕菜”首先成型。白三郎单腿站不稳,好在双手依旧稳当,硬邦邦的白萝卜被他切得细如发丝,吸饱了金黄的汤汁做底,上面托着一朵精雕细琢的红牡丹,浓艳得喜人。

    “去年秦公子还说,这萝卜牡丹”沈默突然咬住舌尖,把后面的话咽回肚里。倒是墨微辰顺着这话,看见萝卜花心藏着粒枸杞,想起秦无瑕曾夹起枸杞给她,逗她说“这菜都花开结果了,娘子何时生个娃娃”。

    那时她听了,立刻拈起枸杞当暗器打他,被秦无瑕轻笑着挥开。自秦无瑕的第一声“娘子”出口,他愈发肆无忌惮地气她,把她的怒气当消遣,似乎她越不痛快,他就越痛快,毫无堂堂仙山之主该有的出尘模样。

    如今往事已然如烟,墨微辰只低头将枸杞一颗颗挑出,妥善摆放在花蕊里。纵然物是人非,若沈默能借此求个圆满,也算是花开结果了。

    沈默说,她潇洒自己便快活。她又何尝不是?

    只要沈默快乐,她便快乐。

    酸汤焦炸丸备好时,日头已经西斜。白三郎杵着烧火棍往巷子口张望:“王掌柜的最守时”

    “许是雪天路滑。”墨微辰看了眼慌张的沈默,淡定地示意她进屋去,“要不要把鸡汤热上?”

    沈默忙不迭点头,不敢对上白三郎的眼神。

    “再滑也到了,”白三郎满心挂念着贵客,并未注意到沈默的异样,“即便是我这个瘸子,也该走到了。”

    “兴许是店里事情多,被绊住了呢?”墨微辰冷笑,“你当做掌柜的那么清闲,专等着吃你的菜吗?如今是人家赏了机会,可不是人家求着咱们。”

    “你说得对,说得对。”白三郎难得没有反驳,被墨微辰的冷言冷语镇住了。

    墨微辰稳住白三郎,悄然走进灶屋,对看着陶罐发呆的沈默低声道:“莫慌。你速去一趟玲珑阁。你那老东家答应了帮咱们,就得让她把事情办好。”

    沈默有些胆怯:“可这样会不会太”

    墨微辰稳稳按住她肩:“既然决定了做,就要坚持到底。已经什么都豁出去了,就差一步,难道在这时候放弃?况且我昨天跟着你去,瞧你那东家,不像是个不守信的。”

    “东家是好人。”

    “那就快去。这里有我,你不信我,也信你东家。”

    “我信你。”沈默如吃了颗定心丸,快步出门。

    “你去哪儿?贵客都要到了!”

    沈默经过白三郎身边时,被他厉声喝住,男人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焦躁。沈默学着墨微辰的样子拍了拍白三郎的手背:“才想起还短了些葱花,我去买点。”

    白三郎皱眉:“都这时候了,去哪儿买葱花?”

    沈默强忍着颤抖,故作镇定地道:“你忘了?葛大娘院子里就有。”

    “速去速回!买菜的时候怎么不细心些。”白三郎随手打发了沈默,又仰着脸专心盯着巷子里人来人往。

    墨微辰提着条凳过去,在白三郎身边重重一放,自己在另一张马扎上休息。

    白三郎不领情:“拿开。”

    “一会儿还得招呼客人,”墨微辰也不多说,“反正我忙了一天,我坐会儿。”

    白三郎瞧了她一眼,扶着柴门在条凳上缓缓坐下。

    墨微辰瞧他断腿,是从膝头齐齐截断的,想来是那受伤的小腿全烂透了,为了保命才不得不砍了去。动手的人八成是白三郎自己——不仅是因为没钱——这两日她已想明白,那“解牛刀法”确实与望君山“顺其自然”的武学思想同出一脉,即顺着关节缝隙下刀,用刀解开身体连接最薄弱之处,比那郎中来回锯骨要畅快得多。

    只是这刀法又快又狠,并不合适自保,直接应用到别人身上可是要犯事的。这么想来,秦无瑕能在短短三天里为白三郎量身定制一套功夫,可谓对这门武学的理解极其透彻。

    但那人若真参透了“顺其自然”,便该顺势放她走了,又何苦亲自下山找她?

    墨微辰挥了挥脑袋,将那人赶出心里。不知是不是来到了故地洛阳的原因,最近她想起秦无瑕的次数,反倒比独自在望君山上等他时还要多。

    她瞧向白三郎,敬他是条汉子,狠得下心自断坏肢,还是在缺药止痛的条件下。此人有这种毅力,倒值得为沈默拉他一把。

    “白家郎君若回了‘白不来’做活,打算开发什么新菜式?”她引白三郎想象未来。

    白三郎扫她一眼,防备道:“问来作甚?”

    “传言洛阳水席是当年袁天罡夜观天象,因窥见武皇将承大统的天机,而特地设计的大宴。二十四道菜预示武皇二十四年的酒肉光景;每道菜汤汤水水,暗指武皇登机水到渠成;干干稀稀,喻指武皇二十四年的干系”

    墨微辰观察白三郎脸色:“传言是不是真的不好说,但水席却实实在在属于宫廷用宴,能传入民间的机缘少之又少。全洛阳能做水席的有几处,但能出全席的只有‘白不来’。让我猜猜,三郎祖上曾是御厨?那‘白不来’可是你家丢失的祖业?”

    白三郎被她猜中来历,紧抿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墨微辰再激他一激:“若有手艺,便有未来。有心人想做的事,永远不晚”

    “别说了!”白三郎猝然打断她。

    墨微辰耳朵微动听出巷口脚步声,抬眼道:“白三郎,起身罢,你的机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