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又不是什么难以诊治出来的东西，许太医刚一搭脉就能确定了。
但正因为是砒霜，他就有些为难了。
这种内宅妇人中毒，多数牵扯到的都是她身边的自己人。
自己作为诊出中毒真相的人，真是左右为难。
许太医无声轻叹一口气，将放在老夫人脉上的帕子收回。
这动作，却是让崔珺吓了一跳。
“许太医，家母如何了？可还有救啊？求求您，定要救救家母！”
崔珺这话说得十足真心实意。
不是他多么孝心，而是老夫人若是今日真出了什么事，他难逃丁忧，原本前途正好的仕途就得叫停。
且崔翾如今刚刚得中状元，正是前途无量之时，一旦丁忧三年，回来后朝堂上哪还有他的位置？
就连几个孩子的婚事也都得受影响！
崔家的前途可就彻底没了！
崔珺能不急吗？
哪怕老夫人日后缠绵病榻也是好的，可不能现下就死了！拖着一口气也好呀！
崔珺心中的思量，旁人并不知晓。
不过，他这般急切的姿态，倒是让许太医对其印象好了些许。
捋了捋长须，许太医的眼神在屋内等候的众人身上打量了一番，崔珺立刻心领神会。
“许太医，外头请。”
说着，招了招手让崔翾一同出来。
这件事，他还未通知三房，所以崔三爷和崔勖此时并不在此处。
“许太医，还请您直说，家母今日的症状，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太医这番讳莫如深的模样，让崔珺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甚至，他已经找好了怀疑的对象。
“成阳伯，贵府老夫人，是中毒之症，她中了砒霜！”
许太医的话音刚落，崔珺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果然，自己的猜测中了。
而崔翾则是第一时间微微侧头看向内室。
他清俊的脸庞之上并无什么表情，但手却是不自觉在衣袍下握紧。
与自己的父亲想法相同，他此时心中也有了怀疑的对象。
内室中，豆蔻正跪在榻前，拿着沾湿了的手帕为老夫人擦拭嘴角。
老夫人的嘴角还有干涸的血渍。
刚刚，她又吐血了。
平日里总是体面威严的老夫人，此刻却是毫无生机地躺在床榻上，面色青白，嘴唇毫无血色。
若不是胸部微弱的起伏，几乎都会让人错以为已然没了呼吸。
“怎么会这样？好端端的竟是突然吐血了！豆蔻姑娘，老夫人这几日可是用错了什么东西？膳食上可用过什么与往日不同的东西？”
如今已经用上了藏珠这个新名的夏青，其实并不耐烦来这一趟。
她对老夫人并没什么好印象。
在她心中，这位总是以温和面貌示人的老太太，其实才是这整个崔府手段最毒辣、心思最深沉之人。
明面上的坏，不难提防。
这种藏在心思深处的坏，才是真的猝不及防。
表面慈眉善目，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被她设计进去。
偏偏，这种人还最爱做好人模样，让你吃了亏也是有苦说不出。
可她也知道崔珺爱做孝道表面功夫，更担心老夫人如今真的病逝了，影响崔令淼的婚事。
她的时日不多了，必须在那之前为令淼找一个合适的婆家。
可不能让老夫人的死给耽误了。
所以此刻询问起来的时候，她是真心实意的。
早点儿找到原因，也好早点治好，希望这太医能够妙手回春救回老夫人的性命，便是让老夫人从此缠绵病榻也可以的！
此时，藏珠所想的竟是和崔珺不谋而合。
“回夫人的话，老夫人这些时日因着养病，吃得都很清淡，且都是吃惯了的菜色，并无什么不妥。”
豆蔻也是十分焦急。
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人，荣辱都系在老夫人身上。
若今日老夫人真出了什么事，她绝对也是要吃瓜落的。
一旁的崔令淼也出言帮忙想是否有什么异样。
毕竟，老夫人的身体究竟如何，府里的人其实心里都有数，突然吐血，大概率并非本身的旧疾引起。
而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便是吃错了东西或是中毒了。
在几人回想讨论之时，角落里的崔令仪却是有些紧张地垂下了眸子。
好在她如今因着脸上红斑未愈，便是在屋内也是戴着帷帽的，因而也无人察觉到她神情上的异样。
崔令仪是真的不解。
怎么会这么快？
她只下了一次，剂量根本不重，怎会直接吐血了？
是和祖母所服的药中有什么东西犯了忌讳吗？
还是说，有人察觉到了自己动手，想要借刀杀人亦或是推波助澜？
种种疑问萦绕在崔令仪的心间，她下意识望向了“崔令窈”的方向。
却发现，“崔令窈”也在望着她。
心中一个咯噔，崔令仪下意识觉得不对。
“县主为何看着我？”
是她吗？
崔令仪心中已然打起了鼓。
这是最坏的一种可能。
可若是崔令窈，她昨日为何不直接拆穿自己？
若是她知晓此事，昨日直接拦下那碗汤，而后让大夫前来查验，自己岂不是逃无可逃，辩无可辩？
“二妹妹今日身边的灵芝怎么未曾跟着？”
裴玠却没提老夫人的事，而是突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
“灵芝今日病了，我便让她留在院中了。”
崔令仪下意识便回答了。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可突然，她心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祖母的毒这么快就发作了，那灵芝呢？
她今日的身子不适，是不是也是因为毒发？！
若是此时府上在祖母中毒后，再传出自己身边婢女中毒的事，这不是将所有目光都往自己身上引吗？
就算证据都被销毁了，可人的疑心却是这世上最难抹除的东西。
崔令仪此时才终于意识到，她在之前接连的失败后仓促走的这一步，到底有多少隐患！
若真被发现了给祖母下毒，她可就真的完了！
突然，崔令仪眸光一闪。
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用好了的话，不光能够让自己逃脱此次的嫌疑，更能借机将此事引到崔令窈的头上。
她的手指微微颤动了几下，下意识想要往自己的腰间摸去，但到底念及这里场合不合适，加之她心中对于那个决定还是有些犹豫，硬生生停住了手指的挪动。
“是吗。”
裴玠意味深长盯着她深深瞧了一眼，这一眼，让崔令仪的心中更是发毛。
而这时，许太医一行人回到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