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纪云州被人点燃的这团火,终究还是烧到了我身上。
实质性地烧到了我身上。
小于恰好在此时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忍不住愤怒:“太过分了!私下嘴贱乱编排就算了,还上升到人身攻击了!这事必须上报,一定要查清楚!”
“是得查清楚。”我伸出指尖,沾上更衣柜门上那鲜红的颜色,抿紧了唇角。
纪云州被举报停职这事的演化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被人怀疑成举报者议论纷纷,原本是想着清者自清,现在不予理会,等到医院的调查组查出真相,自然也就能查明那位举报者的真实身份,我的怀疑自然就消除了。
可是现在看来,有人觉得这事还不够大,一定要把我也扯进去。
那就如对方所愿。
但是当晚领导们已经下班了,这事最早也得等到明天早上上报处理了,我叮嘱小于:“这事明天我会上报的,但是这事先别声张。”
小于捏着拳头,紧了又松,点点头答应了。
我去了icu看舅舅,舅舅还没有醒,但是各项数据都处于正常稳定状态,情况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站在舅舅床前,看着舅舅平静的脸,突然就想到了纪云州。
昨天纪云州还是人人敬仰的神外科主任,是意气风发的神外一把刀,还带着我站在手术台上,精准又干练地为舅舅做第三次高难度手术,可是今天,他就因为被举报以权谋私被停职调查,就连办公室门都用封条封了起来。
我还不知道他此刻人在哪里,是什么样的处境。
他会不会也跟大家一样认为,举报他的人,就是我?
刘女士是这个时候才赶到医院的,她的气色依旧不那么好,但她今晚坚持不让我继续守在这里了:“我今天睡了一整天,已经歇过来了,现在精神头好得很,月月,你不能再熬了,今晚你回家……好好陪陪纪女婿,权当是感谢,毕竟,毕竟人家也算是帮了咱们是不是?舅舅这边你不用担心,有我守着呢。”
看来刘女士是刚到,还不知道纪云州被停职调查的事情。
但我听完她的话就心中苦笑,感谢……
即便纪云州现在没有发生被停职调查的事情,他也不需要被我感谢,因为他答应帮舅舅做第三次手术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出于我们关系或者是人情的帮忙,而是一场,交易。
我们约定好的交易。
我陪他出席梁夫人的生日宴会,以及顺从他在车里任他摆布攫取,才能换来他为舅舅做这次手术。
既然是交易,是各取所需,就用不上感谢。
何况,即便我想表达感谢,也没有机会了,纪云州现在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想见到我。
但这些事情我不能跟刘女士讲,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好。
只是在我临走的时候,刘女士又问了我一句:“月月,你怎么没把白大褂换下来?”
“嗯,我等会儿就换。”我又是含糊地答应。
其实更衣室柜门都被封死了,我今晚只能穿着白大褂回家。
只是,我刚出了医院大门,就接到了婆婆的电话:“沈弦月,你好样的啊,翅膀还没长出来呢,就开始反咬一直以来养你的人了?你有胆量做这种事,怎么没胆量见我,躲起来做什么?”
听这语调就能感觉出来,婆婆是真的动怒了。
连长辈基本的优雅以及矜贵都不愿维持了,毕竟以往这种情况下,她还不至于在电话里就忙着斥责我,只会先冷冷给我下命令。
“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但在接到她电话的一瞬,我的心还是揪了起来。
我没有在电话里辩解,因为这事在电话里讲不清楚,只能当面解释。
婆婆撂下电话:“景园,马上!”
看来婆婆知道纪云州被停职调查的消息以后,就匆匆赶到景园找我质问了,只是我还没到家,她扑了一个空,还以为我是做贼心虚躲起来了,更加坐实了是我举报纪云州的怀疑,这才愤怒到打电话怒骂我。
我没有做贼,也不心虚。
我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景园后,刚进门,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
婆婆的怒气直冲到了我脸上:“沈弦月,你们这一家子可真是一路货色,不仅忘恩负义,为了利益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婆婆果然是动了大怒,素来端庄优雅的那张脸此时因为愤怒涨红,甚至有些扭曲。
就连脖子上那串满绿翡翠项链歪了,她都没有注意到。
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毕竟是素来心爱并且引以为傲的儿子出了事,而且是被停职调查这样的大事,而且举报者最大的嫌疑人是我——这个高攀了纪家,并且在她眼中占了纪家诸多大便宜的儿媳。
她会愤怒到失控,也在情理之中。
她骂我两句我已经习惯了,只是我不允许她连我的家人一起骂。
一家子忘恩负义?呵,当初可是我爸替纪云州挡的那三刀,忘记这件事的人,只怕是他纪家。
“纪夫人,请您慎言。”指甲掐入了掌心,捏得生疼,我还是强压着情绪,礼貌地提醒她。
一句纪夫人,听得婆婆面上一愣。
我虽然很生气,但我知道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是要冷静。
对我而言,能顺利离婚就是最好的结果。
我和纪云州的协议还有十五天,可王律师最近没空给我们拟离婚协议,彼时我就算是跟婆婆徐玉兰女士撕破脸,婚还是离不了。
所以,我不跟她吵,只需要就事论事谈问题。
为此,我还赶去为她端了一杯水:“您先喝点水,压压火气,听我跟您解释。”
然而,我的礼貌并没有换来婆婆的冷静,反而让她火上浇油了。
“还真是长本事了,都敢让我闭嘴了!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婆婆抓起我刚给她倒的那杯水,啪的一声摔出去。
刻花水晶杯在地板上碎裂成几半,碎裂的切面映着头顶的灯光,尖锐又明利,就像我在婆婆面前被砸碎的自尊和脸面,七零八落。
是啊,我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我一直都是那个在她面前陪着笑脸恭顺的儿媳,从来就没有被尊重过,如今却也敢让她慎言了。
她当然生气,当然也不可能好好听我解释,指责更加尖锐刺耳:“沈弦月,你,你们全家人都哄着云州给钱供养着,说你们是吸血鬼也不为过,你还敢提出离婚,即便如此,阿州也没亏待了你们,依旧对你们好,可是你做了什么?”
“你居然为了离婚的时候多拿点财产就举报阿州!你是想给他扣上了出轨的帽子,让他理亏是不是?”
我的脑子嗡了一声,身体僵在了原地,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婆婆眼里,我举报纪云州以权谋私的动机居然是为了钱。
在婚姻里我占尽了纪云州纪家的便宜,快要离婚的时候也要想尽办法多占点纪云州便宜。
难怪我刚进门的时候,她朝我啐骂,骂我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
可让我无力的是,从这个角度看的话,这个理由居然诡异的讲得通。
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婆婆却因此验证了她的猜想,骂得更狠了:“沈弦月,你这人根本就没有心!阿州甚至昨天还不计前嫌,为你父亲换高级病房,还为你舅舅做了高难度手术,结果你转头就举报他,害他停职,阿州当初娶了你,真是够……”
“不是我!”我在此时突然开口了。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迎着婆婆愤怒的目光,马上替替自己辩解:“我没有那么蠢!我们虽然要离婚,但目前还是夫妻,夫妻一体,搞臭了他,得罪了你们,对我而言只是利大于弊。”
“可你就是那么蠢!或许你根本就不舍得离婚,毕竟没了阿州,还有谁愿意娶你愿意接受你们沈家?所以你就故意搞出这样的事情,把他名声搞臭,以此逼他答应不跟你离婚!”婆婆声调都高了。
所以说,不要跟一个早就给你判了刑的人解释。
婆婆心里已经认定是我举报了纪云州,并且认定我是为了利益心机多端手段阴狠的小人,所以,纵然我用一百种理由解释我没有做过,她也有一百零一个理由来否定我的解释。
跟她解释,是徒劳的。
我只是怪自己,这三年来对纪云州百依百顺,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因为利益选择的忍辱负重,而不是因为爱。
所以婆婆觉得我为了利益舍不得离婚,甚至会为了不离婚而用尽阴险手段。
此时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我只有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
我径直走向书房,从里面取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笔,当着婆婆的面,在她诧异不解的目光中签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把签了字的纸张递给她:“请用它做离婚协议的最后一页。”
婆婆并没有接过,她诧异的目光越过我,看向我的身后招呼道:“阿州,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