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终于下雨了。

    李岩松站在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他失去的,远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第二天。

    李岩松站在,军区医院顶楼的落地窗前,指尖摩挲着刚拿到的一叠体检报告。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将整个军区,笼罩在压抑的阴影中。

    他翻开最上面的体能检测表,各项数据一如既往地漂亮:

    "心肺功能:优+

    肌肉强度:优

    反应速度:优+"

    钢印盖着的"特勤a级"字样,在纸面上微微凸起。

    这些冰冷的数字,证明着他依然是那个完美的战争机器,就像几年前一样。

    唯一有变化的,是心理检测报告。

    当翻到心理评估页时,李岩松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纸上"pcl-r量表:32分"的数值,被红笔圈出,旁边潦草地写着:

    "建议进一步评估"。

    但最终的结论处,依然盖着"通过"的蓝章。

    这要归功于,他面对心理医生时恰到好处的微笑,和那些精心编造的"对未来的期待"。

    事实上,他还有未来吗?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地蜡的刺鼻味道,让李岩松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本来应该直接离开的他,却在经过三楼拐角时,他不经意间看到,走廊尽头的生殖科标牌,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李岩松将其他报告塞进档案袋,下一秒,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了生殖科诊室的磨砂玻璃门。

    "请坐。"

    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军医头也不抬,手中的钢笔在病历本上沙沙作响。

    "躺下。"

    直到躺下后,老军医才认出了李岩松,

    “是你?你好久没来复查了……”

    老军医的听诊器,抵在李岩松的腹部,金属的寒意穿透作训服。

    超声探头无声无息的,滑过他下腹的旧伤疤。

    "有意思。"

    老军医慢慢调整着显示器,

    "上次的瘢痕组织……完全消退了。"

    他指着屏幕上,跳动的影像,

    "看这里……输精管的通畅度完全正常。"

    老军医的钢笔,依然在病历本上沙沙作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现在去采集点样本,做个检查。”

    李岩松沉默的接过,那个冰凉的采集杯。

    "3号取精室。"

    护士机械地指了下走廊尽头,她一边递来消毒湿巾,一边突然压低了声音:

    "需要辅助素材吗?我们准备了最新款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是各种日本汉字和大尺度的画面。

    "不必。"

    李岩松的声音,比手中的采集杯还要冷。

    消毒水的气味,在走廊里愈发浓烈,取精室的门锁在他身后发出"咔嗒"的轻响。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换气扇低沉的嗡鸣。

    他解开皮带,金属扣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视线里,墙上的操作指南已经泛黄,图示的人体轮廓,也被岁月磨得模糊。

    就像,他对景钰此前的记忆。

    他忘了他们所有的过去,他对她所有的记忆,只剩下他醒来后的旖旎。

    消毒水的气味里,李岩松闭上眼,景钰的模样,立刻浮现在黑暗中

    ——她低头哺乳时垂落的发丝,发梢扫过婴儿脸颊的弧度;

    她睡梦中无意识蜷起的脚趾,像只慵懒的猫;

    还有那次在浴室,水珠顺着她脊椎凹陷处滑落的轨迹

    塑料杯的边缘,在李岩松的掌心留下浅浅的压痕。

    他听见,窗外隐约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震得玻璃嗡嗡颤动。

    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自己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恍惚间,他仿佛又感觉到,景钰最后一次为他整理领口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喉结的触感。

    那时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就像,她每次承受不住他时

    真是卑劣啊……

    李岩松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忘不了她情动时的样子。

    采集完成的提示音,惊醒了李岩松的恍惚。

    清洁铃的红色按钮,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滴血。

    他按下这个按钮,下一秒,就听见护士的橡胶鞋底,在走廊尽头摩擦地板的声响。

    皮带扣重新扣紧的"咔哒"声,像是给某个不可言说的时刻画上句点。

    李岩松把采集杯递出窗口,晨光正好照在杯壁凝结的雾气上,折射出转瞬即逝的虹彩。

    半个小时后。

    李岩松的目光,死死盯着生殖科报告,最后一页的数据栏:

    精子密度:68x10/l(参考值≥15)

    前向运动精子率:58(参考值≥32)

    正常形态率:12(参考值≥4)

    检测医师的签字笔,龙飞凤舞地批注着:

    "各项指标,均优于健康男性平均水平"。

    李岩松的指尖在纸面上摩挲。

    那些数字仿佛有了生命,化作无数细小的箭矢,将这些天来,筑起的所有猜忌堡垒一一洞穿。

    报告单在他手中微微颤动,纸张的窸窣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老军医取下老花镜,镜链在胸前轻轻晃动:

    "说实话,你这样的数据,在同龄人里很少见。"

    他指着显微镜下的图像,

    "你看这个精子的鞭毛摆动力度,还有头部的穿透酶活性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显微镜的冷光下,那些游动的微小生命体,让李岩松想起,暮暮出生时攥着他手指的力道——

    那么小,却那么有力。

    可是一直到昨天,李岩松都还在想:

    “这孩子真的像我吗?”

    "考虑到你之前的伤情,这个结果确实出人意料。"

    老军医的签字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不过也证明,现代医学的进步啊"

    走廊尽处的电子钟显示14:30,距离集合还有半小时。

    自从那次任务受伤后,李岩松一直以为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这也是他当初怀疑景钰的原因之一。

    可此刻,白纸黑字的检查结果,清清楚楚地写着——

    生殖功能正常。

    报告单突然从指间滑落,像片枯叶般飘落在锃亮的地砖上。

    李岩松弯下腰去捡,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耳边嗡嗡作响。

    如果他的身体没有问题,那朝朝和暮暮……

    真的是他的孩子。

    而他,却因为可笑的怀疑,把景钰逼走了。

    他攥紧报告单,纸张在他掌心皱成一团。

    李岩松将这份,颠覆他所有认知的报告,折成整齐的方块,塞进上衣口袋,与他的胸口与紧紧相贴。

    他的拇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景钰的名字,在通话记录里安静地躺着。

    窗外,军用直升机的螺旋桨声,越来越近,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他的指尖,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