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宁国府里头,沈氏最看不得的人就是玉墨。
依着她的心意,夫妻不和睦的根源,就是玉墨这贱蹄子。
这些天冷落孤凄,每到夜半无人时,沈氏心里都在思忖这桩事。
自她嫁到宁国府这些年,除御下苛责了几分,何曾犯过什么大错处?
就算约束笼络丈夫时,用了些小巧手段,终究也都是为了他好。
夫妻团聚这一年来,虽不算恩爱亲密,总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怎至于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两人就不见面不说话了?
沈氏觉得这事怪不得自己,当然也怪不得宁元竣琵琶别抱
要怪就怪丈夫听信谗言动了歪心,才会对她如此冷落。
每每思及此处,沈氏这一腔子的怨恨,就都落在玉墨身上。
毕竟能在宁元竣身边吹枕边风的就只有她了。
真恨当初一时疏忽,没把她也送到庄子上去,闹到现在这许多麻烦事。
当初玉竹死的时候,玉墨十五岁还不太出挑,沈氏也就手软放过了。
谁想到如今她年纪大了,相貌竟与死去姐姐,活似一个模子刻的。
别说放在书斋里,日夜动宁元竣的心,就连沈氏自己看着都觉得心烦。
死了玉竹那狐媚子还不够,还有个小狐媚子补上,整日价缠住夫君不放。
这些小妖精若是死不绝,好端端的爷们,可不就被她们勾引坏了!
在沈氏的心里,丈夫负心薄幸,夫妻离心离德,都是受了狐媚子蛊惑。
闹到如今的地步,她恨不得把玉墨也同玉竹一般,挫骨扬灰了才好。
几个月前夫妻才圆房时,宁元竣曾与她提起过,要给玉墨开脸儿。
但沈氏咬着牙不许,死活不肯给那狐媚子妖精一个名分。
夫君越是宠爱玉墨,沈氏就偏要装糊涂,死活不肯抬举她。
没名没分的丫鬟,就是个奴才的命,过两年臊着她,看她如何安身。
仗着年轻貌美勾引人的狐媚妖精,沈氏在娘家就见得多了。
男人们都是喜新厌旧,等到更年小伶俐的来了,早晚有她倒霉的日子。
如今玉墨正在受宠,沈氏心知动不得她,却可含糊着不给她名分。
只等过上一阵子,夫君的心气儿淡了,自然就好打发了。
那时唤个人牙子进府来,看这狐媚子丫头,能落得什么下场!
这半年多来,沈氏无人时常琢磨盘算这事儿,只没说出来让人知道。
她不好在嘴里宣扬,是怕旁人议论,说她嫉妒不容人。
沈氏自诩不是个妒妇,若夫君收用一两个丫鬟,她其实也能忍。
可要让她抬举玉墨这狐狸精,那是绝对不成!
沈氏这点子心思,玉墨虽然不知晓详情,心里也能猜到几分。
因此她自己知趣儿,等闲不往凤澜院里走动,更不在人家跟前点眼。
今天她特意过来,是给大奶奶送来腊八节的粥礼。
一份是沈氏娘家送的,一份则是沈二姐儿的新婚夫婿,魏家来送的。
这两家粥礼预备的晚,直到腊八正日子才送来。
都是大奶奶的亲眷,因此这两担礼盒子,都抬到了凤澜院里。
沈家的粥礼与往年相比,东西减少了好些。
只有一大碗滚水温着的腊八粥,四色咸酸小菜,还有一坛绍兴酒。
熬粥只用了粳米、糯米、红枣、赤豆,连精致丰富都说不上。
以往沈三奶奶当家时,沈家的腊八粥至少三四种,甜咸口味都有。
金盘玉盏搭配小菜鲜果,都是京师买不着的上等江南鲜货
今年沈家不用三奶奶掌家,改由大奶奶当家主事儿,不得不省俭起来。
沈家的礼盒旁边,是国子监魏家的腊八粥礼。
魏家早先与宁国府不熟,这次是头回送粥礼过来。
除了砂锅温着的糖霜腊八粥,还送了一小篓新鲜金桔。
魏家原籍是南方的沅州,山岭交错氤氲湿润,金桔是当地土产。
千里迢迢从家乡运来,特意给亲家们品尝新鲜,这份心意着实难得。
只可惜路途太远,这篓金桔都有点不新鲜了。
两家的礼物,大小共四个漆盒,都撂在凤澜院的天井里。
玉墨坐在门房里等好半天,那婆子才央及了大丫鬟冬梅进屋传话。
沈氏本来就忧闷不顺气,听见玉墨的名字,立刻破口骂了两句。
“既是送东西来的,把东西留下就是了!她是什么贱货行子,要你这般巴结她,还要跑进来回我?你乐意巴结那贱人,明儿打发你过去伺候她罢了!”
一顿狗血喷头,冬梅立在门帘外,半晌不敢吭声。
赵嬷嬷见沈氏正在气头,自己也不敢多劝,忙努嘴儿让她下去。
冬梅灰头土脸跑回来,蹲在火盆边上烤火。
现在的凤澜院虽然不缺炭火,可沈氏仍不许奢侈铺张。
不当班的丫鬟婆子都聚在门房,就图这小屋火烧得暖和。
小屋半间是暖炕,地下摆着方桌条凳,地坪上笼着炭盆。
几个婆子围桌斗叶子牌,小丫鬟们挤在炕上取暖。
玉墨倚着炕沿儿坐,端着茶盏正等回信儿,见冬梅回来便笑问:“两份礼都是大奶奶娘家亲戚送的,你去回话没讨出赏钱来?
冬梅蹲着在炭盆旁边,臊眉耷眼瞥着人。
沈氏可以口无遮拦骂人,这些丫鬟婆子却等闲不敢得罪玉墨。
毕竟玉墨替国公爷管着对牌,手里捏着阖府用度,她们可不想吃苦。
“赏钱是没讨出来,替姐姐讨出骂来了!”
如此这般,把沈氏骂玉墨的话学说一遍,随后苦着脸抱怨:
“玉墨姐姐是国公爷跟前得脸的人,大奶奶碍着国公爷面子,不好当面打骂您。我们陪嫁丫头都不得脸儿,大奶奶一个不待见,说不得就拉出去打死。您若是平常没事儿,可别来我们院点那活炮仗了!”
玉墨非但不恼,反倒笑了起来,拉着冬梅的手,柔声细语道:
“连累妹妹受责备,是我的不对,我给妹妹赔礼。其实今天来,送粥礼只是顺手,实则是有桩喜事告诉大奶奶,妹妹得空转告也罢——”
“国公爷今天定了亲事,新奶奶再有七八天就抬过门来。到了迎娶那天,好歹请大奶奶妆办起来,好去大门口迎新人。”
“奴婢今日来,特为恭喜大奶奶,贺喜大奶奶!”
门房里瞬间惊得鸦雀无声,丫鬟婆子面面相觑。
玉墨何时走的都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