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大小姐订婚的消息,已经在府里已传开了。
毕竟是大小姐的喜事,闺阁女儿腼腆低调,仍有许多丫鬟来玉真阁道喜。
宁大小姐素来待下宽和,对丫鬟们赏多罚少,大伙儿也都乐意凑趣。
只是近来天气很热,大小姐正忙着整理箱笼东西,所以并不亲自见面。
来的小丫鬟都在院里行礼,由妙童在院门口回礼打赏。
凡是来道喜的人,每人给一方水红绫手帕,一把花钱儿,一把果糖。
环环和秋盈都去过了,催着梨月也快去。
梨月跟过宁大小姐出门,还得过她不少赏赐,她订婚大喜自然要来。
之所以来要晚些过来,是为了道喜时别空着手。
梨月提了两个小食盒,装着梅子、鲜笋、木瓜、橙子做的四色雕花蜜饯。
这种蜜饯果子适合摆碟子,又好看又好吃。
就算宁大小姐自己不吃,妙童妙云她们也都喜欢吃。
“小月,你怎么才过来呀?我还给你留着好糖呢!”
妙童正站在玉真阁院门口,给过来道喜的小丫鬟抓钱赏。
忽然抬头时,看见梨月提着盒儿,顺着小花径走来,不禁满脸欢喜。
妙童知晓梨月蜜饯小食做的好,对她格外偏爱,每次见都偷给她一把糖。
梨月看她满面春风招手,自己也笑开了花,提着盒儿就快跑了几步。
正满心欢喜颠颠的往前跑呢,就不想斜刺冲出人影儿。
偏还黑旋风似得没个模样儿,砰一声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子如同撞上山墙,梨月只觉眼前漆黑,从甬路上掉了下去。
她本就个头子小,被黑魁魁老家伙撞出去好几步,直接趴在了花泥里。
食盒子甩出去老远,蜜饯糖果撒了遍地。
花泥早上刚浇过水,又湿又软还有些臭。
半旧花袄与细布裙子全脏,两手抓着泥,鼻尖额头黢黑,头发都是泥水。
梨月吓了一大跳,身上倒是不很疼,可人却狼狈的很。
对面婆子也摔了个屁股蹲儿,包袱皮里匣子落地,散了几样东西。
她手快,满把抓着裹起来,不顾泥水就踹在怀里。
“瞎眼的小蹄子走路不看人!摔坏了我东西,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这是给大小姐的蜜饯,你少不得要赔我!”
梨月本身是好脾气,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
若这婆子不是故意,与她好说两句,她摔在泥里也只得认倒霉。
可明明是对面不看路乱跑,怎还想着恶人先告状?
梨月打定主意,一定要拉着人评理,让她赔出二百钱来!
她边说边挣扎,谁知脚底下泥太滑,挣了两下没起来,鞋还掉了一只。
远处妙童几个丫鬟,正往这边看着。眼看见梨月笑着往这边跑,没几步被人撞栽下去,一个两个都慌着跑过来。
“妈妈胡乱跑个什么?这么大年纪还不懂事!”
妙童本来张嘴想骂,认出是宁二小姐的乳母,便只埋怨了几句。
梨月被她们七手八脚拉起来,也认出了眼前的恶婆子是乳母。
府里婆子以公子小姐乳母为尊,虽是下人身份,却当得半个主子。
别说是丫鬟了,就是别的小姐公子,看见旁人乳母也都客气几句。
梨月满身泥水站着,扎煞着两只黑黢黢的手,气得头顶冒烟儿。
两盒蜜饯一身衣裳,算是没法要了,刚说要赔钱的话,也只好当她没说。
谁家三等丫鬟敢得罪乳母嬷嬷?她又没得失心疯!
这乳母不仗势欺人抽自己,已经算是烧高香了。
想到这恶婆子可能会打人,梨月慌忙躲在妙童身后。
“妈妈上哪里去啊?”妙童也知道她害怕,挥手将她护在身后。
宁国府的乳母也分等儿,宁国府家生奴才出身,才算是得脸的乳母。
再若懂规矩识礼节,能和善教育小主人,如小国公宁元竣的乳母周嬷嬷,那是头等的乳母嬷嬷,能掌事儿受尊重。
次等的就是宁二小姐院里,外头买来的乳母。
礼数规矩入府现学,只能维护小主人衣食冷暖,自己糊涂没主意,平时由得小主人胡闹。
因此宁二小姐的乳母嬷嬷,大伙儿见了只是面子情儿,其实不放在心上。
她平日见着厉害些的大丫鬟,还都要赔笑脸躲着走呢。
“妈妈,来玉真阁里头喝茶?”
妙童连让了她两声,她都没好意思接话,只含糊说了句“姑娘忙”。
老家伙心虚气短,抱着手里的匣儿,也不顾屁股痛腰痛,一道烟儿走了。
白白撞了自己,还不能拦着她赔。
梨月攥着两手泥,看着满地的香甜蜜饯,眼泪险些气出来。
“妙童姐,我给你们做了雕花蜜饯,雕花的!”
梅子香橙雕花,冬瓜糖嫩笋雕花叶儿,她整整做了一上午。
知道宁大小姐喜欢摆盘好看,不知费了她多少心思刀工。
梨月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还真是满心都是委屈,一张小嘴噘得老高。
这幅满身满脸污泥的样子,想来是很丑的,她顿时霜打茄子似得。
妙童看着她又疼又笑,不顾她手上的泥,就笑着拉手。
“哎呦呦,好小月,变了小花脸儿了,好可怜见的!快跟姐姐进院洗洗,我让妙云姐给你拿糖吃!别哭啊,乖乖的!”
“我回去洗洗吧,别踩脏了大小姐的院子。”
梨月踏着泥上了甬路,弯腰从泥里拔出一只鞋,勉强趿在脚上。
每一步都是一个泥脚印,玉真阁小院那么干净清新,弄脏了多不好。
“没事儿,你上我们院洗,姐姐给你拿两件衣裳!”
“谢谢妙童姐姐!”
这副样子确实没法走回去,梨月只好委委屈屈的跟着她。
刚走了两步,就觉得脚底下滑滑尖尖,仿佛是块碎石头。
梨月弯腰磕掉鞋底烂泥,却见泥里裹着寸许长的尖细一段洁白。
“这是什么?”
梨月捏起来抹掉泥水,露出温润了羊脂白玉。
“拿来给我看看!”妙童眼睛都瞪圆了。